他磕了磕烟杆,火星子溅在门槛上,“再说了,等我和你妈走了,这房子你们兄弟姐妹几个卖了或平分都行。”

    三姨父赶紧接话:“我们爱蓉有我家的房子和我爸的房呢,我是独生子女,我爸肯定留给我,哪能分爱蓉娘家的房子不合适”

    大舅见大舅母弯了他一眼这才接话:“爸,我最近厨具店进了一批货,压的钱挺多的,这妹夫刚给我还的钱也投了进去,您翻新房子我肯定支持的,不过你看,舒欣马上要生了,养孩子也费钱,小涛也没有出去上班,我们一家都守着厨具店,我就拿2万给你老操持就是了,房子不用给我分,留两间我们回家有地住就行。”

    老五罗招丽吃的撑了放下筷子:“那爸,我也给你拿一万,这事我回头说给大姐。”

    老六罗招友这会酒已经上了头:“我也只能拿一万,我这挣的钱还不够还房贷的”

    话说到这里,气氛便有些凝滞,苏砚秋便开了口。

    “大舅、三姨、小姨、小舅,我有个想法。”

    苏砚秋放下筷子,目光扫过餐桌旁的长辈们,“老宅翻新的钱,由我们家来出。你们不用掏一分钱。”

    众人手中的碗筷同时顿住。

    只见苏砚秋坐的笔直,她最爱穿的棉麻的长袖衣服上还沾着未洗去的草汁  ——  应该是今天去黄豆地里沾上的。

    “这些年我没少拖累家里。”

    苏砚秋转向父母,“爸卖了城里的房,妈辞了稳定的工作,小舟连大学都没念。我爸做小摊贩,被城管追,没个安稳的营生。回来种地虽是无奈,却过得比之前都安稳,也没有在大城市的焦虑和浮躁,所以我们一家人想定居下来。”

    她指了指窗外的木板房,“那房子看着漂亮也适用,却是临时搭建的,合同只签了三年。”

    “我算了算,”  苏砚秋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经常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

    “外公外婆的宅基地有四百平,加上我租地获批的九十平临时用地,足够盖栋带院子的小楼,可以盖2层,面积也就大了一倍,或者我们不占老宅现有面积,只申请在旁边扩建。”

    她手机照片调出自己签署土地租赁合同的那页,“我租了村里的地,就能有搭建临时用房的土地面积,我就在老宅旁住扩建的部分,老宅和我们扩建的部分挨在一起,这样既解决了我们的住房难题,我们也能照顾外公外婆。”

    外公猛地拍了下桌子:“哪有让孙女掏钱的道理!我现在跟着你们种地能挣钱,儿女不出我大不了再攒两年  ——”

    “爸!”  大舅罗招伟打断道,“您听小秋说完。”

    他转向苏砚秋,眼神复杂,“你刚才说照顾……  是要给爸妈养老?”

    苏砚秋点点头:“外公外婆年纪大了,肯定需要人照顾,舅舅和几位姨你们都在城里安了家,肯定不会经常回来,我们住在这附近你们也能安心些。”

    她望向桌对面一直想说话的苏自强,“爸常说,没有外公当年四处找你们借钱救我,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份恩情,我们全家记一辈子,这房子该我们家翻新。”

    三姨父突然坐直身子,腰杆挺得笔直  ——  以往回娘家,他总因  “还在种地”  被小舅调侃,此刻却莫名觉得脸上有光。

    “我看行!”  他拍了拍大腿,“四百平的宅子,盖两层哪里还需要扩建?你们住三间足够,剩下的客房随便空着或者干点别的,我们也就逢年过节我们回来住个一两天,不添乱!”

    “就是就是,”  小姨接过话头:

    “你又是翻新房子,又是照顾爸妈,那还买啥地基扩建啊,就和爸妈住一起呗,我反正指定不会回来争家产的!”小姨看看这虽然很大,但很破旧的农村老房,赶紧表态。

    小舅酒劲上头,嗓门亮得像敲铜锣:“老四家愿意养老,这房子当然归他们!我连锄头都握不稳,还能回来抢宅基地?”

    他忽然踉跄着站起来,冲苏自强竖起大拇指,“妹夫,当年你卖了房还坚持救砚秋,我就知道我姐嫁了个好男人,你是个爷们!”

    外婆抹了抹眼角,转头看向沉默的罗爱萍:“老四,你咋想?”

    罗爱萍伸手握住丈夫粗糙的手掌,掌心的茧子蹭过她的虎口  ——  那是握锄头磨出来的。“爸妈,我愿意留在你们膝下尽孝,愿意翻新房子,但是我不愿意占哥哥姐姐弟弟妹妹的便宜。”

    她望向围墙上开始掉落的金银花叶子:“这些年,我们一家能活过来,靠的就是相互扶持的亲情,所以如果大家有意见一定要说出来,别憋在心里。”

    罗爱萍说的是真心话。这些年她心里头始终记着兄弟姊妹的情分  ——  虽说各家都有难处,没人能倾尽全力帮扶,但到底没人在他们一家落难时冷眼相看。

    这份雪中送炭的情,比什么都金贵。

    外公忽然重重拍了下桌子:“既然话都说开了,那就立个字据!免得哪天我和你们妈两眼一闭,你们姊妹兄弟几个为这房子闹纠纷。”

    他进屋要去拿纸笔,这事苏砚舟没敢去帮忙,像个鹌鹑样坐在一旁。

    “这是自然!”  大舅连忙接过话头,“协议里必须写清楚:要是老四家苛待二老  ——”

    “不用‘要是’!”  罗爱萍攥紧丈夫的手,指尖因用力发白:

    “我们若让爸妈受半点委屈,这房子我们分文不取,立马搬出去!”

    于是众人围坐在圆桌旁,你一言我一语地拟定协议。

    老宅翻新由老四家全额出资,并在两老走后获得房屋继承权,老罗夫妇由老四家负责日常照料,但若二老生病住院,医疗费用由六子女均摊。

    苏自强起初不肯,拍着胸脯说  “砸锅卖铁也能扛”,却被大舅按住肩膀:

    “别充好汉!你俩口子万一累垮了,谁照顾老人?亲兄弟明算账,再这样显得我们几个子女亲情淡薄的很了。”

    墨迹在宣纸上洇开,五个名字依次排开,指印按在落款处,像六枚深浅不一的胎记,大姨的名字是由三姨打过电话代签的,电话里还一直说那老四家可吃亏了,有困难记得给大姐说。

    围墙上的金银花树叶被风吹的沙沙作响,女人们开始收拾碗筷,男人们则坐到一边闲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