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家话音刚落,暴雨骤降。
雨滴猛烈地敲击着船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迅速盖过了船上那对母子的呢喃声。
见船家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缓缓坐下,苏昭昭又借着空档飞快瞥了一眼那和尚。
和尚原本闭着眼,背靠着船舱,突然睁了眼,扭头望着船外的暴雨,眼里多了些怒意。
担心这注视太过直白,苏昭昭才又将视线偏移了几寸,落在了顾野的脸上。
顾野低着头,眉头拧得有些紧,那双眼睛死死盯着脚下。
她还发现,只要船被风吹得晃动一下,顾野的手指便收紧一寸,指节也因为太过用力,有些泛白。
顾野会这样害怕,她还从没见过。
认识顾野这么长时间,在苏昭昭的印象中,顾野一直都是临危不惧,从容不迫的模样。
可眼下这是怎么了?
顾野似乎很是不妥啊……
苏昭昭起身,正要朝顾野走过去,余光却发现那和尚朝她望了过来。
担心引起那和尚的怀疑,苏昭昭临时改变了主意,转身朝船尾走了过去。
还刻意提高了声音:“船家,您估摸着这雨还得下多久啊?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启程呢?”
船家回头:“眼下正值夏末,看样子应该是过路雨。小姑娘别急,这雨顶多半个时辰就会变小了。”
船家答得爽利,苏昭昭安下心来,道了一声谢。
转身时,无意瞥见离小船不远处,还有艘中型船舫停泊在湖面上。
那船舫四角装扮了鲜花,上面又挂了红纱帐,随着巨风摇曳,张牙舞爪,是商贾纨绔之辈惯用的花船。
船内的欢声笑语也远远地传到了小舟这边。
苏昭昭抬眼望去,远远瞥见申苍海竟然悠然的坐在船内,手中正捏着一名娇艳妙龄女子的下巴,格外亲密。
好巧不巧,似是也察觉到了她这道目光,申苍海突然手中动作一顿,斜目朝她望来。
在外遇上雇主,本来可以不打招呼,但谁让她跟着就要去南家大院值守呢?
见避无可避,她只得面无表情的向申苍海远远抱了一拳:“申大官人!”
申苍海神情有那么一丝恍惚,似是想起了什么,很快就认出了她来,这才微微朝她一笑。
苏昭昭在和申苍海见面时,一直都是身着黑色缁衣马裤,扮相也是平平无奇,自然没有引起申苍海的注意。
可今日她前往法云寺却并未做镖师打扮,虽然未施脂粉,却是穿着一袭浅粉纱裙,袅袅婷婷站在小舟尾。
在碧青的烟雨湖上,斜风伏雨,卷起层层涟漪,令苏昭昭犹如出水芙蕖一般,竟胜过了花船上一众浓妆艳抹的女子。
申苍海忽然心头一热,起身走出船舱,下人急急撑了一把纸伞跟在了申苍海的身后。
苏昭昭本来打算和申苍海打过招呼之后,便要转身进舱避雨,不想却听到申苍海扬声叫她:“姑娘——,你是沈总镖头手下的人吧?”
听到这话,苏昭昭只好顿住脚步,回过头来:“是啊申大官人。昨日承蒙申大官人盛情款待,我和镖局的同门都偷偷夸赞申大官人您豪放不羁,是不可多得的好雇主呢!”
要不是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她要去值守南家大院,她也不会拍这样的马屁!
苏昭昭本以为到此为止了,便朝申苍海抱拳行礼。
正要转身,却听见申苍海没头没尾地吩咐了一句:“去让他们将船靠近那支小舟。”
苏昭昭怔住了。
不免扶着船舱的一角,侧目朝申苍海望去。
见申苍海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还狡诈一笑:“姑娘,你叫什么名字?我昨夜好像问过,又忘了……怎么今日会来这里游湖?”
苏昭昭心中多了几分防备,却又不得不答,只得赔着笑:“申大官人贵人多忘事儿,小人名讳不足挂齿,您叫我苏昭昭便是,今天是去法云寺庙拜。”
申苍海笑了笑,又道:“眼下疾风骤雨的,苏姑娘小心沉舟风险……若是苏姑娘赏脸,可到小爷这花船里坐坐,保管稳当妥帖。”
在申苍海之前的吩咐下,这艘船舫果然缓慢地朝小舟靠近。
苏昭昭正想开口拒绝,一旁的船家开口反驳了起来:“这位大官人,老夫撑船这手艺有数十载了,还从未翻过船。”
船家的声音有些愤愤然,没等申苍海接话,又轻喟一声:“倒是这位大官人要当心了。”
申苍海收了笑,冷着脸扫了那船家一眼:“小爷与苏姑娘谈话,关你一个撑船的什么事?”
船家自顾自道:“眼下正是风大雨大,别为难您的艄公硬要开船靠过来。万一湖心漩涡一起,光着膀子扑腾也没用。”
申苍海脸上的笑意陡然全无,似是被人扫了兴致,哼了一声,转身走走了船舱之内。
苏昭昭这才松了口气,眼带感激的看了船家一眼,轻声道:“老伯伯,刚才多谢您出言相助,替我解了围!”
船家摆了摆手,笑得爽朗:“我见得多了。这位大官人就是个贪图自个儿爽利的败家子。对这种人,小姑娘你过于客气了。”
苏昭昭抿了抿唇,没有作声。
若是依她自己的心意,她也想置之不理。
可镖局还有申家的守镖,顾野他们也还在暗中查访申苍海私藏的那批私银在哪里。
维持表面的和谐,还是有必要的。
“都说江心八月雷雨斜,三尺浪能掀翻千斤船。”
船家像被申苍海激起了话匣子,语气中有些惊讶:“那大官人还真不怕死,他们的艄公还真将船靠过来了!”
听到船家的话,苏昭昭面无表情的又看了一眼那艘船舫。
没一会儿,申苍海揽着一位香艳的女子从船舱中走了出来,神气十足地盯着船家,扬了声:“死老头儿,瞧见没?你那艘破船,也敢跟小爷我的花船比?!”
船家故意装聋作哑,哼起小曲来,就是不看也不理申苍海。
申苍海气得破口大骂起来:“这死老头儿,神气什么?你就是一个破撑船的,也不打听打听,在京师这地儿,小爷我是什么人?!”
船家笑脸相迎,慢悠悠的回应道:“这位大官人,您身份尊贵,就别跟咱们一般见识了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