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宋意
“她接下来继续用之前的药方。
补液维持,皮肤愈合促因子一天两次,伤口稳定后再做下一阶段康复!”
王思远淡淡开口。
医生点头应下,退出了病房。
王思远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一边,目光落在她的侧脸上。
从医学上讲,这是一张无可挑剔的脸。
比例精准,线条利落,属于站在人群里第一眼就能看见的那种。
可在他眼里,她还是她。
眉心低垂时的安静,手指收拢时的习惯性迟疑,还有脖颈轻微后仰的动作—这些不会变。
“你不惊讶?”
她忽然出声,语气淡淡的,没有一点起伏。
王思远目光静静落在她脸上,片刻后才开口:“这张脸没问题!”
“不是问这个!”
她语气有些疲惫,像是懒得解释,又像是在试探:“我变得这么不一样,你还认得出来吗?”
他看了她几秒,眼神没有任何波动:“认得出来!”
她低笑一声,却没有继续说话。
之后的日子,她恢复得很快。
王思远为她安排了最好的心理医生和康复导师,三天一次心理干预,两天一次面部神经按摩,训练表情肌和面部协调力。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配合医生的提问,也不再排斥吃药。
她只是机械地完成每一项任务,配合、沉默、不说话。
她开始学着如何用新的脸说话、笑、发音。
最初有些别扭,但她很快适应了。
那是一种彻底的脱胎换骨。
她不再穿那些柔软的长裙,也不再留卷发。
她换了短发,整齐利落,衣服都是冷色调的风衣、西装,剪裁极规整。
有一次,王思远站在阳台上看到她坐在草坪边画画。
她穿着一身黑,坐得笔直,笔锋干净利落,落笔狠准。
画纸上是个女人站在海边,背影漠然,风将她的头发吹得四散。
他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他很少跟她说话,几乎不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偶尔在医生会议上提到她的进度时,他也只是平静地点头。
没人知道,他每次路过她的病房,都会站在门口停留片刻。
她似乎察觉了他的存在,但从来没有主动喊过他。
有一次深夜,她突然失眠,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呆。
来陪她恢复的王盼盼,也被她吵醒了。
她低头看着镜子里那张冷淡的脸,忽然问王盼盼:“你觉得我……现在像不像宋意?”
王盼盼愣了一下:“谁是宋意?”
她笑了笑,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脸:“我啊,宋意!”
“以前那个叶诗韵已经死了!”
“从现在开始,我的新名字,就是宋意”
王盼盼盯着她看了几秒,没说话。
第二天她就去补办了新护照、新身份卡和疗养资料上的名字,全部更换为“宋意”。
她不再提过去的事,也不再提萧晨阳,连画画的风格也都变了。
有一次,王思远在她画室里停留太久,画室管理员才悄悄告诉他:
“宋小姐每天都画,画得多,也狠,一张一张丢!”
“她最近画了不少眼睛,但都画得破碎、模糊,有一张……
只有一只眼睛在流血,您要看看吗?”
王思远没回答,只是走到门前,看了一眼画纸。
那是一只单眼,画得极细腻,但瞳孔是空的,没有焦距,眼角红得像血染,整幅画压得人喘不过气。
他静静看了几秒,然后将画翻过来,扣在桌上。
回去的路上,他收到王盼盼发来的语音。
“哥,你再这样不表态,她迟早被别人挖走!”
他没回。
沉默了整整一晚,第二天他照常出现在疗养院,穿着一身黑西装,神情一如既往地克制冷静。
护士拿着报告跟他说宋意近期恢复正常,创伤反应也趋于稳定。
“如果继续维持这个进度,一个月后可以尝试让她参与一些艺术治疗项目,对恢复情绪有帮助!”
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只是当天下午,他托人送来了一整套画材。
最新一季的意大利油彩、限量画布、定制笔刷、纯羊皮裱纸。
没有署名,只是由疗养院统一送去,留下一句:
“补充物资!”
他知道她不会问是谁送的。
她也确实没问。
只是当夜,她坐在床上,盯着那一套画材看了很久,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画室的灯亮了一夜。
她的手指仍然发抖,但比前几次稳了一些。
她终于重新画了一幅完整的画。
不是海,不是眼睛,而是一张桌子。
桌子上放着三只杯子,最中间的那只倒了,杯子里有液体流出,像是水,又像是酒,但杯底碎了,裂纹清晰。
那天夜里,她终于睡了个好觉。
王思远站在门口,看着那盏终于熄灭的灯,微不可察地收回视线。
他没有进屋。
他从不靠近她的私人物品,不看她写下的字,也不碰她的画。
他能给的,是这世界上最安静、最无声的守候。
不越界,不表态,也不逼她回应。
他知道,她终有一天会好起来。
哪怕这条路还很长,哪怕她已经不是叶诗韵。
她是宋意。
而他,依然会认得出她。
……
萧晨阳的眼睛半睁半闭,手脚被牢牢束缚在病床上。
他的身子止不住地颤,额头冷汗直冒,嘴里不断念着模糊的几个音节:“诗……韵……别走……”
护士推着仪器穿梭进出,一支支镇静剂注入血管,一道道电流记录着脑电波的波动。
手术准备已进入倒计时。
温雪梨坐在一旁,眼睛红肿,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灰蓝色的围巾,那是三年前冬天她买的,却被萧晨阳随手丢在了车后座。
“晨阳……”
她轻声唤他,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你还记不记得那年在北海道……
我们一起堆雪人,你的手都冻得发紫,也不肯戴手套!”
“你还说……怕手套挡住你牵我的感觉!”
她轻笑了一下,声音微微发颤:“那时候的你,是不是也对我……有一点点心动?”
萧晨阳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地侧了侧脸。
像是厌恶,像是排斥,像是……根本没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