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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噩梦和空白之间

    第五十五章  噩梦和空白之间

    萧晨阳不想看春天。

    他怕他一看到春天,就再也骗不了自己—那个叫叶诗韵的女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春天是新的,春天代表生长,而她已经死在冬天。

    他只能活在冬天。

    他的生活已经没有任何变化可言。

    早上醒来,吃药,坐着。

    中午吃饭,再坐着。

    晚上闭眼,然后在噩梦和空白之间来回游荡。

    偶尔他会梦见她。

    梦里她依旧背对他,像所有他记忆中的画一样,模糊的背影,无法靠近。

    他喊她,她不回头。

    他追她,她越走越远。

    梦醒之后,他会睁眼盯着天花板很久,然后低声说一句:“我知道你不会回来了!”

    这句话,他说过很多遍。

    最开始是崩溃地喊,是愤怒地骂,是质问地哭。

    现在,是平静地承认。

    他终于彻底知道了,她走了。

    是那种,再也不会回来的走。

    他写字的次数越来越少,但偶尔还会写些只给自己看的句子。

    比如:

    【我没有资格原谅自己!】

    【她不是离开我,是从我身边逃跑!】

    【她死之前,一定很冷!】

    【我现在也冷了,可我不敢死!】

    【我怕死了,真的见到她,她会说—你怎么也来了!】

    这些话他写完就烧掉,从不让人看见。

    医生也早已不再过度介入。

    他们明白,萧晨阳的“病”已经不需要药物去治疗,而是需要时间去放过。

    可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

    久到连他自己都不再期待有人能救他。

    f国,宋意正在整理她下一阶段的计划。

    她接下了一个艺术驻地项目,将去北非一个极小的村落进行为期一个月的创作。

    这是她第一次尝试非城市题材,也是她想主动走出去的开始。

    她已经不需要用过去的影子去支持创作了。

    她想画别的。

    风沙、岩石、热带树、被太阳晒得发白的窗帘、孩子们奔跑的影子。

    她想画真正属于“现在”的东西。

    不是过去,也不是记忆。

    王思远听说她的决定时,只说了一句:“挺好!”

    “那边条件艰苦!”她笑着调侃:“你怕不怕我住不惯?”

    “你都走过雪夜了!”他说:“还有什么地方是你不能落脚的?”

    她听完这话,没有回应。

    只是看着窗外的海,心底忽然升起一种几乎快被她遗忘的情绪。

    她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能走到这一步。

    曾经的她为了一个人把自己耗尽,爱、信任、尊严、生命,全都赔进去,到最后,连自己是谁都快记不清。

    可现在,她在重新构建。

    她一点点把生活填满,像是拾起一个废弃的建筑工地,砖瓦早已风化,可她一点一点把它盖回来,风雨来,她遮住;天晴了,她晒太阳。

    她不再怕夜。

    不再怕回忆。

    不再怕某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某个广播里冒出来,刺穿她的小心脏。

    她已经活成了,那个自己最想成为的人。

    京北这天也放晴了。

    萧晨阳坐在床边,第一次开口问医生:“现在是什么时候?”

    医生一愣,随即温和回答:“春天快到了!”

    他低头笑了笑:“她喜欢春天!”

    医生没有接话。

    他又问:“她现在在哪里?”

    医生不知道怎么答。

    他看着那扇假窗,慢慢道:“她现在应该画得很好了!”

    “她说她的画,终有一天不再为谁!”

    “她做到了吧?”

    医生点头:“她做到了!”

    萧晨阳闭上眼,轻声说:“那就好!”

    “那我可以睡了!”

    “我不会再等了!”

    “她走远了!”

    “可她活着!”

    “那就够了!”

    这一夜,他睡得前所未有的安静。

    病房外的风带着初春的味道,一点点透进来,吹过那张早已泛黄的画册,吹起一角,轻轻落下。

    她真的走了。

    可他也终于—放手了。

    北非的日头直直地落下,空气中有一股干燥而炙热的沙尘味。

    宋意站在她所驻扎的村庄入口,背后是被风吹得半干的围巾,眼前是一片明晃晃的白墙与红土。

    这里没有她曾习惯的海,也没有她熟悉的雨。

    只有风,从四面八方吹过来,把光和影卷得杂乱又真实。

    她的画材放在不远处的阴影下,一块粗糙的木桌上堆着半开的颜料盒和几张已经晒干的素描纸。

    她把手举到额前遮光,望着远方那些围着头巾奔跑的孩子,眼里没有悲伤,也没有过多波澜。

    她已经很久没画人。

    从前的画里,人是她全部的情绪,是她的出发点与归宿,是她倾注最深的眷恋与最浓的孤独的形象载体。

    但现在她想画的,是阳光打在墙上的阴影,是孩子笑着穿过尘土的奔跑,是女人坐在井边捧水的侧脸,是光照过后,在墙角留下的一道裂痕。

    不是谁。

    也不属于谁。

    她想记录这个世界,而不是她的过往。

    这片土地粗粝而热烈,没有任何柔软可供她寄托,她站在这片完全陌生的地方,却觉得脚下前所未有地稳。

    她终于真正走远了。

    那天傍晚,她画完一幅《泉边的影子》,坐在村口的石阶上发呆。

    天色被夕阳染成橙红,孩子们在地上玩着自制的踢毽子,村民们靠着门框聊天,远处的驴车驶过扬起一串灰。

    她看着这一切,心里忽然涌上一种极其安静的幸福感。

    没有人知道她是谁,也没有人问她来自哪儿。

    这里没有那个叫“叶诗韵”的名字。

    没有人提起萧晨阳。

    也没人知道,她曾在一个冬天死过一次。

    她坐在那里,看着天色一点点转暗,直到画廊驻地的助理过来找她:“宋女士,画廊那边来了一封信,是给你的!”

    她收下信封,没有第一时间打开。

    回到住所后,她在晚风中坐了很久,才轻轻撕开封口。

    信纸是熟悉的纹路。

    熟悉的字迹。

    是王思远的。

    他没有用邮件,也没有用短信,而是用了最传统的方式,写了一封一页的信。

    【宋意:

    你走得越来越远了。

    不是地理的远,而是精神的远。

    你在用自己的方式,继续往前走,我看着你背影渐渐走远,有时候我会想,如果你回头,会看到什么。

    也许你什么都不会看到。

    因为我没有追。

    我没有试图拦你。

    因为我知道,你需要走完这条路,才会真正属于你自己。

    这封信没有特别的目的。

    只是想告诉你—你走得很好。

    比我见过所有人都好。

    你画里的人,不再背影模糊,他们开始有了方向,有了阳光。

    你自己,也有了影子。

    不是依附于谁的,而是属于你自己的。

    等你画完这一段,我们一起看看,海是否还和从前一样。

    —王思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