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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不是没有记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不是没有记忆

    宋意坐在画架前,面前的画布已经铺好,笔尖悬停在纸面上,却迟迟没有落下。

    她的手指攥着炭笔,有些僵硬,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关节,一用力就会碎裂开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尝试画那张脸了。

    不是没有能力,也不是没有记忆。

    而是怕。

    怕在这张画里,她会看见那个曾经自己也不敢直视的影子。

    怕她画着画着,又忍不住回到那一夜的水泥地板,那个一边流血一边咬着牙往回爬的叶诗韵。

    可现在,她知道,再不画,她就永远不会画了。

    她提起笔,从下颌的轮廓开始。

    她不去看镜子,也不看旧照片。

    她闭着眼,像是用记忆里的触感去丈量那道道曾被人碾过又重新愈合的折痕。

    每一笔都慢极了。

    窗外传来几声蝉鸣,黏黏热热地爬进耳朵里,她却听不见似的,整个人沉在炭粉与纸张的微妙摩擦声中。

    她画得非常专注,仿佛每落一笔,就能把那些没有出口的夜晚一寸一寸地推出去。

    她画到眼睛的时候,手停了。

    那是一双下垂的眼。

    没有神采,但不死。

    她犹豫了一瞬,终于勾勒出睫毛的弧度,极浅,极轻,像是怕一多一点力气,那双眼就会再一次破开,溢出她这些年小心翼翼封存的所有疼。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手掌一抹额角的汗。

    指尖是冰的。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出了冷汗。

    王思远在门外轻轻敲了一下门,没有进来,只留下一句:“晚饭先放着,别太晚!”

    宋意没有回头,只“嗯”了一声。

    她现在还不能停。

    她要把那张脸画完。

    因为她知道,只要这幅画还没落幕,她就还没真正为那个曾死过一次的自己立碑。

    她要给“叶诗韵”一个不再躲闪的目光。

    一个属于她自己的样子。

    京北另一头,康养中心的监护病房内,萧晨阳坐在床上,窗户半开,风吹得床帘轻轻摆动,落在他脚踝的位置,像一只不愿散去的手。

    他今天没有吃药。

    医生说他的情绪暂时稳定,试着减少药量观察反应。

    可谁都知道,那种所谓的“稳定”,不过是绝望包裹住的死寂。

    温雪梨站在窗边,手里捧着一杯温水。

    她没有走近,也没有说话。

    她知道他清醒。

    因为他清醒时从来不肯让她靠近。

    果然,萧晨阳转头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冷得像刀,从头到脚扫过一遍,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你站这儿干什么?”他声音低哑,带着嗓音撕裂的那种干燥。

    温雪梨没动。

    “你来监视我?”

    “还是等我哪天疯了,好继续拿你的脸来骗我?”

    他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句都像是在往她骨头里钉铁片。

    “我不是—”

    “不是她?那你还留着这张脸干什么?”他忽然笑了,笑得像在撕咬自己:“你以为我看不出来?”

    “你整得再像,也不是她!”

    “你别恶心我了!”

    温雪梨的手指微微一颤,那杯水抖了一下,热气飘散。

    她的声音很低:“我知道我不是她!”

    “那你还不走?”他一字一句。

    “你想做什么?想趁我疯的时候再占我便宜?”

    “你是不是觉得,只要我喊你‘诗韵’,你就能活得像个人?”

    温雪梨唇色发白,眼神却没有回避。

    “你叫的不是我!”她说。

    “我知道!”

    萧晨阳冷笑了一声,靠回枕头,一手搭在眼睛上,像是懒得再看她一眼。

    “我真该死!”他自嘲道:“连个死人都留不住!”

    “她都死过一次了,还是不肯回来看我!”

    “她真狠!”

    温雪梨缓缓放下水杯,转身想走,却听见身后那道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

    “你说……她现在,还会不会画我?”

    她脚步顿住,肩膀颤了一下。

    萧晨阳没有等到答案,他也没指望得到答案。

    他只是自顾自地喃喃:“她以前说过,要画我最好的样子!”

    “她说过,要画我站在阳光底下!”

    “她那时候眼里全是我!”

    “现在她眼里没有我了!”

    他像是忽然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整个人沉在那张病床上,连呼吸都变得浅而碎。

    “她现在在哪里?”他问。

    “她在巴黎吗?”

    “她是不是穿了那件白裙?”

    “是不是又画了风?”

    “她……还记得我吗?”

    他眼角慢慢湿了,泪水没有声音,只顺着鬓角滑落,打湿了枕边的布。

    温雪梨靠在门上,一动不动。

    她不敢回头。

    她怕回头看见的不是一个男人疯掉的模样,而是一个人将所有的悔恨都锁在心底,却没有任何出口的样子。

    那种痛,比疯更像死。

    她咬紧牙,指节泛白。

    可她还是没有离开。

    因为她知道,他总有一天还会再疯。

    而只有疯的时候,他才会看着她,才会喊出那个让她生不如死的名字。

    “诗韵……”

    那一声,果然在夜里再次响起。

    他睁着眼坐起身,满头冷汗,嘴唇发白,眼神涣散,抓着被角喃喃地喊着:“你回来了是不是?”

    “你来看我了?”

    “我等了你很久!”

    “我真的……好久没见你了!”

    温雪梨走到他面前,他伸手就抱住了她。

    像抱住了一道失而复得的光。

    他声音哑得像碎冰:“你终于肯回来了!”

    “我知道你不会真的不要我!”

    “我改了!”

    “我真的改了!”

    “我不会再逼你了!”

    “我这辈子……只求你还在!”

    他抱得紧,像要把她揉进骨头里。

    温雪梨闭着眼,泪水滑下来。

    她知道他抱的不是她。

    是那个早就离开的女人。

    是那个死过一次、现在不愿回头看他一眼的叶诗韵。

    她只能这样,像个影子一样,在他精神崩溃的间隙,代替那个人,被他怀抱、被他低喃、被他错认。

    然后,清晨一到,他会松开手,看着她那张脸,用力推开她,骂她恶心、肮脏、不要脸。

    可她还是不敢走。

    因为只有疯的时候,她才是他怀里的“诗韵”。

    哪怕只是梦,哪怕只是影子。

    她也愿意。

    只要他再叫一声她的名字。

    哪怕只是错认。

    哪怕下一秒就是唾弃。

    她也愿意。

    因为她早就已经,没得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