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都分不清了
书页翻到最后一张,是她为这次展览画的那幅终章作品—《她的肖像》。
那是一张脸,一张看起来普通得甚至可以被人遗忘的脸,眉眼不惊艳,也没有任何浓重的技法处理,只是沉静、安稳地看着前方,仿佛画中人正在默默承受着整幅画布无法承载的重量。
那张脸她画了整整三天。
画到最后,她连自己的情绪都分不清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替谁落笔。
是那个死过一次的叶诗韵,还是如今的宋意。
她只是知道,每一笔都像是挖开一层旧土,从下面捧出一块还温着的记忆,带着血,带着哽咽,也带着一种终于可以放下的疲惫。
她看着那张脸,忽然想起那年冬天。
她刚流完产,从医院回来,一个人躺在出租屋的沙发上,胃绞得像是有人拿刀在里面搅,她浑身冰冷,床单湿了一大片,没敢喊人,也不敢出声。
她记得自己那时候想了很多,想自己要不要写遗书,想她的画是不是就要止步于那年,想她这一生是不是就这样被耗尽了。
她没有真的死成。
因为那晚有一张纸,一张她在地板上撑着力气画的自画像。
她记得她画完后整个人都瘫软了,只在纸角写了两个字:还活。
她知道,从那一刻起,她欠自己一场活下去的证明。
不是为了报复。
也不是为了争一口气。
而是因为她真的活过一场。
那一场,不该白死一次。
王思远站在门口看了她很久,才走进来,坐到她身边。
她把画册递给他。
“这是定稿了!”
他接过,翻了两页,没有说话。
宋意靠着他的肩,小声说。
“我想去巴黎之前,再去一次展厅!”
“不是为了排练!”
“只是想,在它空着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站在那儿看看!”
王思远应了一声。
“我明天陪你!”
她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夜已经很深,她靠在他怀里,不知不觉睡着了。
王思远把她横抱到沙发上,替她盖上毯子,又坐回一旁,继续翻着那本画册。
他翻到《她的肖像》那一页,指腹缓缓在画纸上摩挲。
他从没见过她给自己画得这么坦白的一张脸。
那不是一个画家眼里的自己,而是一个女人,把自己解剖开来,用画笔重新缝合出的模样。
王思远低声说了一句。
“她会越来越好!”
他的声音低到仿佛只说给自己听。
而此时,康养中心的病房里,夜灯泛着一圈淡黄的光。
萧晨阳坐在窗边,披着毛毯,一动不动。
他已经整整一天没说话了。
医生说他现在的状态是“情绪断连”,没有自残,也没有暴力,表面平静,其实是心智逐步塌陷的征兆。
温雪梨站在门口,抱着一件干净的睡衣,没有走进去。
她看着那道背影,神情复杂到说不出一个字。
那道背影曾经是她全部的执念。
她努力模仿他梦中的女人,换脸、练声、调整姿态,甚至背下了她的画册内容与创作习惯,只为有一天,在他发疯时能抱紧他,说一句。
“我在!”
她做到了。
但代价是,每一次梦醒后,他都像在看一只狗。
她有过恨,也有过怨,可现在她已经麻木了。
她知道这个人已经不是她曾经向往的那个“晨阳”。
他疯了。
疯在某个雨夜之后,疯在那个女人转身离开的那一刻,也疯在他自己一次次喊出那个名字时,终于意识到对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
“诗韵……”他忽然开口,声音像是一块石头滚过喉咙,沙哑得听不清。
温雪梨握紧了衣服,脚步往前迈了一步。
他没有转头,只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做梦了!”
“你在巴黎开画展,所有人都说你好,我在梦外,看不见你!”
“我想进门,可门票上写着,不接受过去的客人!”
“你笑了!”
“你说,你现在是宋意!”
“我哭了,可你不回头!”
“你只问我一句话!”
“你说—‘晨阳,你还记得我哭的时候,你在哪儿吗?’”
他低下头,手指紧紧攥住膝上的毛毯。
“我不记得!”
“我真的不记得!”
“我只记得,我一直以为你不会走!”
“我以为你爱我就会原谅!”
“可你没原谅!”
“你真的走了!”
温雪梨终于靠近他,蹲下来,轻声说。
“她不会回来了!”
“你该放过她了!”
“也放过你自己!”
“你还活着!”
萧晨阳忽然抬头看她,眼神空洞到仿佛看穿了一切。
“可我活着,是她不要的结果!”
“我活着,是在偿命!”
“我醒着,是在受罚!”
“你说,我为什么要好起来?”
“她活成了光,而我,活成了她想忘记的影子!”
温雪梨沉默了一会儿,终于低声道。
“那你愿不愿意让我拉你一把?”
“哪怕只是暂时的!”
“哪怕只是再一次!”
“我还是愿意让你把我当她!”
“你疯也好,错认也罢,我愿意!”
“你说你活着是为了赎罪!”
“那我就陪你在罪里活一辈子!”
“你不需要回头!”
“你只要知道,疯的时候,还有一个影子肯陪你做梦!”
她说完,坐到他脚边,把那件衣服搭在他膝盖上。
他没有看她,也没有拒绝。
窗外的风吹动树叶,哗啦啦一阵响,像是有人走远了,又像是有人从梦里回来。
王宅这边,天快亮了。
宋意醒来的时候,窗外一层浅金的光已经洒满屋顶。
她坐起来,披上外套,看了一眼角落那只封着《她的肖像》的木匣。
她知道,这一切快要落幕了。
而她终于准备好了,在新的光里,写下名字,不再背着那个旧故事。
清晨六点,王宅后花园的雾还没有散尽,宋意已经换好了衣服,站在露台前,一杯茶水捧在手里,雾气缭绕,水面荡着淡淡的暖气。
她今天穿得格外素净,一件深灰色长裙,外面披着白色薄呢外套,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王思远从楼上下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