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九章 一直错下去
窗边的椅子上空着,温雪梨没有再回来。
护士交接班的时候提起这件事,说那位温小姐早上收拾了东西,退了住院楼上的小房间,也交了出入证。
“说是再也不来了!”
“也好!”另一个护士摇头。
“她这三年,看着太难了!”
“说实话,她也可怜!”
“只不过可怜人做了错事,就会一直错下去!”
病房里,萧晨阳躺着,眼皮下微微颤动。
他睡得不安稳,手指紧紧拽着被角,额头还冒着冷汗。
没人知道他梦见了什么。
或许,是那个院子里白裙的背影,又一次走过他身边。
或许,她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
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她只是笑了一下。
那种笑,像是在说—
我不恨你了。
但我也,不回去了。
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再伸手。
他只是看着,看着她的背影一点点消失在光里。
而他,留在原地。
在梦的尽头。
在她早已放下的过去。
巴黎时间凌晨三点,航班在雨幕中缓缓降落。
灯光在湿润的跑道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倒影,像是沉在夜里的脉络,动也不动。
宋意从飞机上走下来时,穿着一件深蓝色的风衣,头发未扎,整个人显得格外安静。
她没带助理,也没有通知任何媒体,只有一只随身的黑色画具包,和一个简单的手提箱。
她来得早了两天,不为彩排,只是想看看展厅真正空着的时候,是怎样的。
巴黎的空气带着雨后特有的潮湿和冷意,她站在美术馆门前,仰头望着那栋伫立了百年的石砖建筑,外墙上挂着她的名字—白底黑字,没有多余的修饰。
她站了很久。
有工作人员认出她,远远走过来打招呼,用法语轻声问她。
“是宋女士吗?需要我带您进去?”
她点头,说了一句。
“我自己走!”
大厅的灯是半亮的,保安已经交接完毕,策展区还未完全装饰,空旷的空间里只剩下中央那面即将悬挂《她的肖像》的主墙,被白布盖着,像是还未苏醒的某种存在。
宋意走过去,站在那面墙前,没有掀开白布,只是缓缓地伸出手,贴在那面冰冷的表面上。
她的指尖轻轻颤抖着。
从很久以前开始,她就知道这一刻终会到来。
不是为了证明她活过,也不是为了赢得某种喝彩,而是她想有一天,可以带着那个名字站出来,真正地、坦然地、在阳光下说。
“我还在!”
她闭上眼,低声说。
“我来送你了!”
这句话不是对别人说的,是对她画里的那个女孩,也是对她曾经躲在暗处活着的自己。
巴黎的清晨,总是比别处更慢一些。
街道开始有声音的时候,天边刚泛出浅淡的银灰色。
她坐在展厅一角的长椅上,看着工作人员陆续进场,灯光一盏一盏地被点亮,音响测试,标牌确认,脚步声交错,有人喊她的名字,她回过头,轻轻一笑。
“早安!”
那笑容干净,带着一种彻底平和的痕迹,像是一场漫长战争终于结束后的重建。
她没有再说多余的话,只走向侧厅,将随身的那只黑色画具包打开,取出最后一张备用的小型作品,一幅素描,画的是一个女人侧坐在台阶上,怀里抱着画板,头低着,眼神看不清。
那是她第一年逃离京北时画的。
没有公开过,没有署名。
她将它交给策展人。
“挂在最后一面走廊上!”
策展人愣了一下。
“这不是展览作品的一部分!”
“现在是了!”她的语气不容置疑。
“不需要标签,也不需要标题!”
“它只是要在那里!”
策展人点头,没有再问。
那一夜,她没有回酒店。
她在展厅坐了一整夜,看着所有布展完毕后的陈列顺序,看着每一个灯打在作品上的角度,看着自己的一笔一划,像是站在时间尽头,把自己剥开又缝合。
黎明来临时,她走到主墙前,轻轻揭开白布。
《她的肖像》就那样出现在光下。
那是一张平静的脸,目光直视,神情克制,线条不锋利,却足够坚定。
她没有多画任何背景,所有的情绪都藏在那双眼里。
她知道,这不是谁的肖像。
是她的,也是那个曾在冰冷世界中挣扎活着的所有“她”的。
她看着那幅画,站了很久。
直到工作人员走过来提醒。
“宋女士,发布会准备开始了!”
她点头。
“好!”
她换上那件灰白色长裙,头发挽起,妆容极淡。
站上台时,聚光灯打在她身上,周围是无数镜头和目光。
她拿起话筒,轻轻开口。
“谢谢各位来到这里!”
“这是一次不需要掌声的展览!”
“我不需要被歌颂!”
“因为我的作品不是为了让你们爱我!”
“它们只是,为了让你们看见!”
她顿了顿,扫视了一圈台下的脸。
“这是我给自己的一场告别!”
“也是一场出发!”
“这不是我画给你们的,是我画给她的!”
“她不曾留下名字!”
“但她活过!”
“她活在我每一根指节抖动的时候,活在我闭眼回想那三年夜里时每一声不敢出声的哭里!”
“她是叶诗韵!”
“现在,她是宋意!”
“她没有死!”
“她只是曾被迫沉默!”
“而我,替她发声!”
台下短暂地沉默,随后掌声响起,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席卷而来。
她站在光下,没有低头,没有后退。
她接受这一切,也不再回避。
记者举起话筒问她。
“宋女士,您怎么看待自己这次展览被称为‘重生的宣言’?”
她淡淡一笑。
“我从没重生过!”
“我只是在她死去的地方,重新站了起来!”
“我不是凤凰,也不是奇迹!”
“我只是一个女人,用尽全部的力气,给了自己一次不再被踩死的机会!”
她话音落下,现场再次寂静,然后更猛烈的掌声再次响起。
而千里之外的京北,萧晨阳坐在病房里,看着电视中播出的展览片段。
画面里的她,站在光下,声音清晰,眼神平静,那种坚定让人无从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