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不问归期
他侧头看窗,雨已经停了,但窗户上还挂着几滴未干的水珠。
他缓缓坐起身,动作有些僵硬,骨头在安静的空气中发出轻响。
温雪梨昨晚并未离开,只是在沙发上靠了一夜。
他没有看她。
只是低声问了句。
“昨天你说的话,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她没醒。
可他知道,她听到了。
“你说她真的死了,是不是想让我放下?”
“你太天真了!”
“你怎么会以为我还能活得像没发生过那些事一样?”
“她死的时候,我就在场!”
“她最后看我的时候,眼神里没有任何一丝挽留!”
“她不想我救她!”
“她是把我当成刀了!”
“她知道我会割下她的最后一丝自尊!”
“她根本就没想活!”
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你怎么能理解?”
“你装成她的样子,以为模仿得像了就能取代她!”
“可你忘了,她的骨头是直的,她的血是热的,她就算被我一刀一刀地削,也没求过一次!”
“你呢?”
“你只是一个……影子!”
“连影子都不如!”
“你以为自己活在她死后的位置上,其实,你连她脚边的灰都比不上!”
温雪梨睁开眼,目光没有焦点地望着天花板,眼神空白,像是在听一场早就被演烂的旧戏。
她没有反驳。
也没有起身。
只是慢慢坐起来,将头发理顺,然后走到他身边,伸手替他把毯子重新盖好。
他没有拒绝,也没有动。
只是望着她,眼神越来越冷。
“你就这么甘愿?”
“我羞辱你、骂你、甚至拿她的名字呼你,你都不走?”
温雪梨轻轻垂眼,声音很淡。
“我不是不走!”
“是我知道,我早就走不了了!”
“你已经把我拉进你疯掉的世界!”
“就像我曾经推她落进那个深渊!”
“我也得进来!”
“我们都在里面!”
“没人是干净的!”
“你想赎她,我想赎我!”
“你梦见她的笑,我梦见她看我的那一眼!”
“她站在我面前,没骂我一句,只说了五个字!”
“你不会幸福!”
“你知道吗?那是我这辈子听过最狠的一句话!”
“我确实没幸福过!”
“你也是!”
萧晨阳怔住。
半晌,他忽然问了一句。
“那你现在还想成为她吗?”
温雪梨缓缓摇头。
“不想了!”
“我想我自己死掉都比继续演她舒服!”
“可你不会放我走!”
“因为你需要一个‘她’,站在你崩溃之前,为你挡一下梦里的刀!”
“你想杀她,却怕她死!”
“你想念她,却不能承认你早就不配了!”
“所以你需要我!”
“我知道了!”
她站起身,步伐稳而不急,一点点走到窗边,推开一扇小缝,风从外头吹进来,带着雨后的冷意。
她闭上眼,站了一会儿。
“萧晨阳!”她回头看他,声音不高。
“她不会再来了!”
“她现在,活得比我们所有人都好!”
“她笑了!”
“她自由了!”
“你还在这里,咬着自己做梦!”
“但她早就不梦你了!”
说完,她转身离开病房,走廊尽头的光一点点亮起来,身影拉长,在地上晃出一条脆弱的影。
午后,宋意在画室完成了一幅小稿。
她没有展示,只是放进抽屉。
那是一幅童年记忆里的小屋。
墙是歪的,天花板掉皮,院子里的p萄藤缠着一根锈了的铁架。
她坐在屋檐下,手里抱着一本画册,鞋子掉了一只,脸上是刚哭过的痕。
画中那女孩在笑,笑得满脸倔强。
她在告诉自己—
无论眼前是什么样,我都可以活过去。
宋意看着那张画,许久不动。
然后,她伸手,轻轻地,将画签上了一个名字。
“叶诗韵!”
不是为了纪念。
不是为了承认。
而是为了告诉这个世界—那个曾经被放弃的女孩,没有白活。
宋意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一杯温热的茶,指尖微微发凉,却没有移开。
窗外的阳光在城市高楼间挣扎地洒落进来,落在她膝头,斜斜地映着画室里那张挂着她素描的墙。
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提“叶诗韵”这个名字了。
可那一日,当她在那幅童年画作的角落落下这三个字时,心里没有翻涌,没有悲伤,甚至没有愤怒。
只是沉静,像是终于在一场极长的夜雨之后,看见远山的轮廓。
她从未否认过她是从“叶诗韵”走来的。
她不是一个彻底重构的个体,也不是一张崭新的白纸,而是从满是褶皱的旧图上剥落出的那一部分,耐心地,用手一笔一笔描出轮廓,再添上新的色彩。
“宋意”从不是一个逃避过往的名字。
而是她给自己的第二次生命,一个不再迎合、不再牺牲、不再跪着的生命。
她起身,将那幅签了名字的画收进一个黑色的木匣,匣子里还有其他几幅她不曾展出、甚至没有公开过的旧稿—她一张都没有丢。
那些是她真正的过去,是她在无人看见的角落挣扎着爬起来时的见证。
她将匣子盖上,轻轻放入柜底,手指抚过边缘,像在对旧日的自己说了一声。
“谢谢!”
而另一边,王思远正整理她展览的新材料。
他总是将宋意的安排记得一清二楚,比她还要细致。
他知道她什么时候需要沉默,也知道她什么时候沉默其实是另一种痛。
可如今的宋意,已经学会了不再把每一次情绪都藏进画里。
她会说,会停下来,会在人前承认自己累了,也会在夜里依靠他的肩膀,而不再把所有事都扛到一个人崩溃。
他走进画室的时候,宋意刚刚收好那木匣。
她抬眼看他,眼神清澈。
“展览资料整理得怎么样了?”
王思远走过去,将手中的文件放在她桌上,淡淡道。
“主展方那边反馈都很积极,尤其是巴黎那边。
‘风’那幅画的原稿已经送过去了,他们说如果展会顺利,可能会考虑将这组作品永久收藏!”
宋意听到这话时,只微微颔首。
“那挺好!”
“你不高兴?”
她摇了摇头。
“不是不高兴,是我现在的高兴,不太喜欢表现得太明显!”
“你怕露出情绪,会显得你太软?”
她轻笑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