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一章 冷光下的影
他闭了闭眼,梦境再次袭来。
他梦见了叶诗韵。
她穿着一件深灰色的风衣,站在他记忆里的长廊尽头,身后是光,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知道她一直不说话。
他试图上前,想靠近她,可每走一步,她就往后退一点。
等他快走到她身前时,她忽然开口,说了一句。
“不要再用我活着!”
他惊醒,额角冷汗一滴滴滑下来。
身旁没有人。
温雪梨坐在走廊尽头,披着外套,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她睡得并不沉。
是那种随时会被噩梦或脚步声惊醒的浅眠。
她不敢真睡。
她知道他梦见她之后会怎样。
她知道他在梦里是爱着叶诗韵的。
可醒来后,对着她的,只会是噩梦中那种无法接受现实的恨。
他看着她的睡颜,那张模仿了叶诗韵五分神情的脸,如今在夜色中更显得苍白。
他低声开口。
“你到底想从我这里拿走什么?”
她没醒。
可他却一点点将自己掐进了深夜的沉寂。
隔日清晨,宋意起得很早,去了一趟新画室。
画室还未完全布置好,但主体空间已经成型。
她站在阳光穿过玻璃天花板洒落的光斑中,望着墙角那块白板,那将是她新一组《归途》作品的起始之地。
她蹲下,从包里取出炭笔,试着在小角落勾了一道线。
线条轻,却稳。
她的手没有发抖,也没有犹疑。
她想,她是真的准备好了。
这一次,她要为自己画一场真正的归来。
不是告别谁,不是控诉谁。
而是对自己说一句:欢迎回来。
午后,王盼盼带着一份合作邀约来找她。
“巴黎那边又来邀请了,这次是做永久展陈,画作也不用轮转,全年开放。
你要是答应了,他们那边会筹建一个‘宋意厅’,作为常设艺术家介绍!”
宋意翻了翻资料,点头。
“我再考虑一下!”
王盼盼啧了一声。
“你现在怎么比我还淡定了?以前你接到一个小画廊的展讯都能激动三天三夜,现在全世界给你递橄榄枝,你都像喝白水一样!”
宋意轻轻一笑。
“可能因为我现在知道,我真正想留下的,不是挂在别人墙上的作品,而是那种我终于能自在地拿起笔的心境!”
“你现在说话也越来越哲学了!”
“是因为以前的日子太破碎,现在我只想慢慢活!”
王盼盼望着她,忽然认真道。
“姐,我有时候真觉得,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像在走光!”
宋意一怔,没说话。
但那一瞬间,她心头某个柔软处,忽地一动。
她知道,她不再是叶诗韵。
也不只是宋意。
她是那个走了很远的自己。
是从死亡缝隙里捡回命的“她”。
是那个终于学会了,如何为自己生的人。
夜渐深,京北的街道逐渐静下来。
王宅顶楼的灯还亮着,宋意坐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里,膝上放着一本还没看完的书,指尖轻轻翻页,却没有真正读进去。
玻璃窗上映着她的影子,淡淡的,有些模糊,就像她这些年来的那些过往,被时间擦去了轮廓,却又在夜深人静时浮现。
她喝了口已经有些凉的茶水,合上书,安静地倚在椅背上,目光越过窗外远处的夜色。
王思远从书房出来,走到她身边,将一条柔软的毯子搭在她肩上。
“又在出神?”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声音低柔。
“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就是忽然想起以前的事了!”
他坐在她对面,手里也端着一杯热茶,两人之间的光线柔和安静,像极了他们这些年慢慢筑起的生活。
“你现在很少提从前了!”他语气轻淡,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宋意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
“不是不提,是我终于学会,不再让它影响我当下的每一个决定!”
“那你今天怎么又想起来了?”
她望着窗外,声音很轻。
“前些天整理作品的时候,翻到了一幅旧画,那是我在老宅的时候画的。
那时候我刚刚怀上第一个孩子,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就流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没有太多情绪,可王思远还是从她微微泛白的指尖,看出了那种旧伤被悄悄揭开的迹象。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我的身体和灵魂,彻底分离了!”
“我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自己苍白的脸,心里没有悲伤,也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彻底的空!”
“就好像,那一刻起,我真的变成了一个‘工具’!”
王思远没有打断她,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我骗自己说,可能命不好,孩子缘浅,可我知道不是的!”
“是因为我不被允许做决定!”
“我曾经以为,我的沉默是保护!”
“现在我知道,那只是在慢慢杀掉我自己!”
她顿了顿,低头轻声笑了一下。
“说这些做什么呢,都已经过去了!”
王思远将茶杯放下,起身走到她身边,在她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你现在不是一个人了!”
“不是再被谁掌控、被谁捧在手里、或者被谁推下去!”
“你现在,是自己站在这世上的!”
她望着他,眼里一点点浮出微光。
“我知道!”
“我只是……有时候还是会痛!”
“不是因为我还爱谁,而是因为我曾经那样爱过自己!”康养中心的病房,冷白色的灯依旧亮着,照在地面上泛出一层清冷的光。
萧晨阳靠在床头,目光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手指在膝上一下一下敲着,像是某种无声的自我安抚。
温雪梨坐在他不远处的沙发上,双手环抱着自己,裹着厚毯,神情呆滞。
他们一整个晚上几乎没说一句话。
中途他发了一次病,情绪极度激动,撕毁了病房墙上那幅她挂上的油画,说那是“玷污”。
他大吼大叫,把她推倒在地,然后蜷缩在角落低低地哭,说。
“她不是这样的人,她从不画这种东西!”
她没反抗,也没有哭,只是从地上爬起来,把碎画收好,一张一张地拼。
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是。
“你为什么还不走?”
她轻轻答。
“我不知道去哪儿!”
他笑了,笑得极轻极苦。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杀你吗?”
她看着他,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