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被折断的弦
陆知易的伤在逐渐恢复。
但她的精神却像被折断的弦,再也调不回原来的音律。
医生说她很安静,醒着的时候也不哭不闹,只是坐在病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窗外。
有时候她会自己低声说话,有时候她会盯着护士手里的针头出神。
有一次,她甚至拿起自己的药片,用指甲一点点地碾成粉末,然后笑了。
傅衍礼推门进来时,就看到她满手药粉,正一点点往窗台上抹。
“知易!”
他走过去,小心地蹲下,像面对一只受伤的兽:“你在做什么?”
“在杀人!”
她的声音轻得像风:“傅如烟说,我不配活着,那我就先杀了自己!”
“别说这种话!”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药粉被风吹走,洒了一地。
她愣了一下,抬起眼睛看他。
那一瞬,傅衍礼仿佛看到了一双空洞的、什么都不相信的眼睛。
“你哭什么啊?”
她歪着头,像是看不懂:“你不是最会骗我的吗?”
“知易……我真的不是……”
“我脸上的伤,还疼呢!”
她伸手摸了摸自己侧脸,触碰到缝合过的刀口,眼神却像是在讲别人的故事:“医生说,会留疤,我这辈子,都毁了!”
她咧开嘴,笑了:“这样挺好,以后我就不用装漂亮了!”
傅衍礼抱住了她,她的身子瘦得像根竹竿,轻飘飘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对不起……”
他声音嘶哑:“对不起,知易,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不是早就没保护过了吗?”
她歪头靠在他肩上:“三年前,我就已经死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啊?
你居然能看着我给你做饭,给你打针,给你笑,还说谢谢!”
“我……我也不配活着!”
傅衍礼的声音低得像在哭:“你打我吧,骂我吧,我什么都认……”
她忽然安静了,静得让人心慌。
过了一会儿,她笑了:“骂你?我连恨你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闭上眼,像是彻底放弃了抵抗,整个人沉进了床垫里。
傅衍礼回到病房外,靠在墙上,狠狠砸了一拳。
血,从指节涌出来。
他已经调查到一半。
那天的绑架并不是偶然,那帮人背后确实有人出钱,有人送照片,有人精确安排陆知易的路线和礼服的颜色。
钱,是通过一个离岸账户转进的。
账户在瑞士,跟踪源头,最终连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傅氏医疗慈善基金的副账户。
他愣住了。
那是母亲掌控的部分。
那天他看着调查文件的时候,整个人是僵硬的。
他不能接受。
他不敢相信。
母亲,一向护他,护傅家,也护陆知易……
怎么可能?
可是账目一页页打开,时间、金额、路径、付款对象、掩护手法,都安排得天衣无缝。
傅衍礼的手指在桌上发抖,他想点火把这些烧掉,烧掉所有可能证明母亲参与这场阴谋的证据。
“她不会……”
他喃喃:“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他的喉结动了动,一阵恶心感从腹部翻涌上来。
他忽然记起,那天在寿宴上。
当傅如烟穿着婚纱走进来的时候,母亲的脸色,是真的发白了。
她说:“不要声张,等宴会结束再说!”
她扶着父亲,嘴里说着“傅家的名声最重要”,却一直瞥着陆知易的方向。
他还以为她是在担心。
现在想来,那种眼神……是戒备。
她怕陆知易留在傅家。
她怕,陆知易翻盘。
傅衍礼踉跄起身,冲出书房,直奔老宅。
可母亲不在。
“太太出国了!”
佣人低声说:“她说去法国看一个老朋友!”
他猛地推开母亲的房门,里面干干净净,连香水味都淡了。
他打电话,没人接。
他调出母亲的私人航班记录,确实显示她已经起飞。
“去法国?”
不,她不是去散心,她是在逃。
他坐在母亲的房间里,看着曾经他们全家合照的相框,第一次觉得陌生。
照片里,他挽着陆知易,母亲站在他们中间,笑得温柔。
现在想来,那笑容太完美,像是镜子里的反射,没有感情。
他用手盖住陆知易的脸,那张原本温柔、明亮的笑,变成了惨烈的记忆。
那晚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陆知易穿着婚纱,脸上是血。
她一边笑,一边问:“傅衍礼,你终于杀了我了吗?”
他惊醒,额头全是冷汗。
走廊的灯很亮,护士站正在交接班,他走到病房前,轻轻推门。
陆知易躺在床上,眼睛睁着,望着天花板。
她似乎知道他会来,声音沙哑:“你查到了吧?”
他身体一震。
“我早就知道是她!”
她缓缓地说:“她看我的眼神,从来没有温度!”
“她不会允许你爱我。
她把傅如烟送走,也不是为了我。
是因为傅如烟太疯,她控制不了!”
她转头,看他。
“傅衍礼,可是你……”
她的眼睛里没有恨,只是太疲惫。
“你在等什么?等我疯吗?
我已经疯了,你现在满意了吗?”
傅衍礼张了张口,什么都说不出来。
“你到底还想留住我什么?”
“是愧疚?还是你的面子?”
“还是……你只是想让我别去告诉媒体—你母亲想杀我!”
“你以为我不会说吗?我已经留好视频了。
她再敢动我一下,全世界都知道傅家干了什么!”
“傅衍礼,傅家配不上我!”
她慢慢躺回去,闭上眼睛。
“你也配不上我!”
傅衍礼站在原地,整个人像被灌了铅。
风,从病房门缝中吹过,吹得他心底一阵冷。
他不是不想告诉她,他只是……下不了手。
他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左右一切,保护她。
不告诉她真相是为了她不受伤。
可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他软弱。
他什么都没做到,连最起码的坦白都做不到。
他缓缓蹲下,头埋进她的床边。
“知易……”
他声音颤抖:“你恨我吧……骂我吧……求你,不要死!”
她不说话,只是呼吸平稳。
像是在睡觉,又像是……死去。
傅衍礼不敢动,不敢出声。
他怕自己一转身,这个人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外面的天,一点点亮了。
而他,整整一夜没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