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三章 浮光碎影
她还记得,可她已经不怕了。
她走在回忆之后的路上,走向她自己。
走向她的新生。
谢景行走在她身旁,步子不快,一只手插在外套口袋里,另一只手则与她十指相扣。
他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但他的存在本身,就足以让这个夜晚不再沉默。
陆知易看着前方实验楼顶那盏亮了一夜未灭的灯,心里忽然泛起一点复杂的情绪。
那是她最初驻扎基地时最常加班的楼层,每天熬到深夜,别人都走光了,她还坐在那扇靠近窗户的位子前,一页页看图纸,一段段写演示逻辑。
她记得有一次系统全线崩溃,数据溢出错得一塌糊涂,她一个人坐在机房里调了六个小时,手都僵了,眼睛酸涩得几乎睁不开。
那时候没人知道她还在,没人等她回去。
是谢景行第一次出现,在凌晨三点推门进来的时候,给了她一杯热水。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她那时候问。
他只答了一句。
“你不会丢下工作就走!”
她一开始以为这只是他对她能力的认可。
后来她才明白,那是他在表达:我知道你所有坚持的理由,也愿意陪你一直撑下去。
“你是不是觉得我工作起来像疯子?”她忽然问。
“像!”他笑着答。
“但我喜欢疯子!”
她侧头看他一眼,眼里终于有了几分笑意。
“你嘴真越来越甜了!”
“我没有哄你!”他说。
“你本来就是我见过最拧巴、最狠心对自己的人!”
她低头。
“狠心不代表厉害!”
“可你撑下来了!”
“也只是撑!”
“撑也是能力!”他说。
“别人连撑的资格都没有!”
她没有接话,脚步微微顿了顿,看向远处实验室正门的方向。
那扇大门曾是她来来回回走过无数次的通道,每一次推开,都像是走进一个无形的战场。
而现在,她还能推开它,却不再那么用力了。
“你知道吗?”她忽然轻声开口。
“我这几年最怕的一句话,是‘你真的挺能干的’!”
谢景行看着她,等待下文。
“因为那句话后面,往往跟着一句‘要不你多做点’!”
她说得很轻,却让人听了心口发紧。
“我不是不能做!”她顿了顿。
“但我怕我做得越多,别人越觉得我‘该’这样!”
“你不是该!”他说。
“你是愿意!”
“可不是每一次都愿意!”
“那就不做!”
她低头。
“说得轻巧!”
“我可以替你说重!”他看着她,语气一如既往的笃定。
“你只要在背后点个头就好!”
她笑了一下,靠近他一点。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哪天不想再做了,会不会让你失望?”
“不会!”他毫不犹豫。
“你想停,就停!”
“你就那么笃定你不会觉得我懒?”
“我怕你太不懒!”
“你怕我太好?”
“我怕你把自己用完!”
她停下脚步,站在那棵她曾无数次路过却从未真正看过的树下,那是基地早年间留下来的老树,冬天一到,枝头就光秃秃的,只剩枝干蜿蜒,偶尔会落下一两片迟迟不肯凋落的叶子。
“我以前从不敢停!”她说。
“因为我觉得我一停下来,就会被别人赶超!”
“现在你也在走!”他说。
“可我不急了!”她看着树枝。
“也不怕慢了!”
他走到她身后,轻轻从后面抱住她。
她靠在他怀里,闭了闭眼。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多愁善感?”
“你不多!”他低声道。
“你只是以前没人听!”
风从他们身边掠过,带着夜里尾声的清凉。
基地广播传来短暂的提示音,是新一轮的数据备份开始的时间,主楼的灯在远处亮了起来,像是一道道缓缓升起的晨雾,将所有疲惫与思念轻轻包裹起来。
“你小时候是什么样的?”她忽然问。
“小时候?”谢景行低头想了想。
“有点冷!”
“你不是现在也很冷!”
“现在是表面冷!”
“那以前是?”
“以前是真的不热!”
她轻轻笑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开始变了?”
“遇见你之后!”
“这么敷衍?”
“你让我想照顾!”
她一怔,抬头看他。
他眼神很深,却没有躲避。
“我以前对人很有距离,觉得感情是负担,婚姻更是一种消耗!”
“那现在呢?”
“现在我觉得你是我的休息!”
她低头轻笑,眼里却闪过一点点快要掩不住的湿意。
“你知道我最怕什么吗?”她问。
“怕我走?”
“怕你累!”
谢景行没有回答,只是慢慢收紧手臂,将她彻底圈进怀里。
她靠在他胸前,过了好一会儿才轻声说。
“我其实一直有个习惯!”
“什么?”
“我会在心里默背我的每一次失败!”
“为什么?”
“提醒自己别犯第二次!”
“你也记着成功吗?”
“少!”
“那以后多记一点!”他在她耳边说。
“成功的都是你撑下来的理由!”
她轻轻点头,没再说话。
他们沿着回宿舍的石砖路缓缓走着,夜色已经淡去大半,东边天际透出一线银白,像是晨光刚刚剪开夜的边缘。
她突然停下脚步,看着前方熟悉的路口,那是她第一次见谢景行站在雪地里等她的地方。
那年冬天,项目结项会议刚结束,她一个人加完班,从主楼出来时天色已晚,风大得几乎让人睁不开眼。
她抱着一叠资料,刚走到那处转角,就看见他站在那里,围巾上落了厚厚一层雪。
她还记得他看见她时,眼里一点波澜都没有,只问了一句。
“你又一个人?”
她那时候没有回答。
现在她回头看他,轻轻说。
“那年你问我‘你又一个人’,其实你是知道答案的,对吗?”
“嗯!”
“你是不是早就想说‘以后别一个人’?”
“我不是想说!”他说。
“我就是要做!”
她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他,然后轻轻点头。
“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就是那天走到这个路口时你还在!”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牵紧她的手,和她一起往前走。
他们走得很慢,可每一步都很稳。
风继续吹着,天渐渐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