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六章 梦中的走廊
她并不怕冷,但每当空气变得安静,身边没有人说话时,她就容易被旧记忆裹挟。
比如现在。
比如凌晨五点四十七分的光线,比如墙角那盆还没移走的薄荷盆栽,比如书桌右下角文件夹上隐约能看到“傅氏项目试验稿”那一行字。
她伸手,将那份早已完成的旧稿翻开,第一页落款是五年前。
那是她最后一次以“傅家附属研究员”的身份完成的报告。
那时她被要求隐去署名,原因是项目负责人需要更“稳重权威”的学术背景,傅衍礼只是对她说。
“知易,等你再成熟一些,我们可以正式写你的名字!”
她记得当时她沉默了一下,然后说。
“好!”
那个“好”,她回想起来,其实带着一种懦弱的甘愿。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应得什么,只是习惯了顺从。
那时候的她总以为,只要再忍一忍、再做得更好一点、再安静一些,就可以被真正接纳。
可是她没等到。
她甚至没等到一次属于自己的署名。
她忽然觉得心口有点闷,就像是那些年被压在胸腔里的委屈还在发酵。
即便她已经离开傅家,已经重新站上世界最核心项目的主位,已经获得独立的实验组,已经有了谢景行这个温热可靠的伴侣—但她还是会在这种时刻,忽然回头,去看那道她早已走出的门。
她合上文件,坐回椅子,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
楼上传来脚步声,是谢景行。
他总会在她每一个情绪边缘靠近的时间出现。
像一把撑开的伞,一双稳稳托住她肩胛的手,一个她永远可以跌进的怀抱。
“怎么起这么早?”他一边走进来,一边脱下外套。
“你不是昨晚说今天要多睡一小时?”
“醒了!”她简单地说。
“又做梦了?”
她没有否认。
谢景行没有再追问,只是从保温壶里倒了杯温水递给她,然后走到窗边拉上窗帘。
“基地上午十点有临时协调会,江澄给你排了在后面发言。
你要是太累,我可以代你说!”
“我不想躲!”她低声说。
“我知道!”他看着她,语气温柔却坚定。
“我只是想你知道—你可以!”
她垂下眼睫,默默喝完那杯水。
“你今天想吃什么?”他问。
“随便!”她答得轻。
他没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门带上的那一刻,她忽然觉得鼻尖泛酸。
他就是这样的人—从来不强迫她从情绪中走出来,但一直都站在她能看见的地方。
那天他第一次向她表白,话说得极轻。
“陆知易,我不是想把你从回忆里拉出来,我只是想在你回头的时候,我还在!”
她至今记得那句话带来的冲击。
那是一种无条件的允许,是一种真正不计代价的选择。
她终于可以不是谁的“替代品”,不是谁的“听话姑娘”,不是傅家的“合适人选”,不是傅衍礼身侧“最好拿来衬托傅如烟的温和者”。
她是陆知易,是自己。
而另一边,京北。
傅宅书房的落地钟缓缓敲响七点整的时刻,傅衍礼却还没睡。
他一夜未合眼,双手按着太阳穴,闭着眼,像是疲惫到了极点,却不愿真正放下头。
桌上摊着一份旧报纸,边角泛黄,是陆知易第一次被外界正式称为“项目联合主导人”那年的新闻专刊。
照片上的她一身灰蓝色西装,神情冷静,眼神沉稳,比他记忆中那个缩在会议室角落的小姑娘,多了太多的锋利。
他看着她的脸,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不是她变了。
是他从未真正认识过她。
那时他眼里只有傅如烟。
傅如烟温柔、知性,是养姐,也是从小照顾他的家人。
他习惯依赖她、信任她、依靠她。
他以为那就是爱。
而陆知易……
她太沉默了。
她总是在他需要的时候出现,却从不求回报;总是低头听话,却不曾撒娇;总是完成任务,却不主动索取。
她就像一盏始终亮着的台灯—温和,不吵闹,永远站在他的肩后。
直到有一天,那盏灯熄了。
她没有告别,也没有哭闹。
她只是转身,离开,然后再没回头。
而那盏灯熄灭之后,他才发现,那个房间一直是她在照亮的。
傅如烟站在书房门口,披着睡袍,眼神疲惫。
“你又一夜没睡?”
傅衍礼没有抬头,只是点了一下头。
“你最近……是不是又想起她了?”
他手指一顿,却还是没有回应。
傅如烟靠着门边,声音低下去。
“你知道我以前一直以为,只要我努力,我就能取代她!”
“可我现在才明白,我不是她!”
“我做不到像她那样,在你面前低到尘埃里,还能开出花来!”
“我做不到!”
她说完这些话,沉默了很久,然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但我也不后悔!”
“因为你也从来没为我低过头!”
她转身离开,脚步轻,像是她这一场赢来的复仇与婚姻,都不过是一场注定要走到终点的独角戏。
而傅衍礼坐在原地,看着手中的照片,目光一寸一寸沉下去。
那天她穿着一身白裙,在阳光底下站着,风吹过她的发,他在三米之外看她,一动不动。
他当时没有走近。
现在,他连靠近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世界。
而他的世界,早在她关上那道门的那天起,塌了。
—
上午十点整,基地主楼会议室内灯光一如既往的白冷,投影仪前摆着三组同步模型的更新进度,而陆知易坐在会议桌最末端的位置,身形挺直,眼神静静地落在资料第一页。
她身侧的江澄小声问了句。
“要我先代你发言吗?”
她轻轻摇头。
“我来!”
会议如常展开,不同组员轮流发言,汇报着这周的数据更新、逻辑补丁、以及由她牵头提出的冗余修正点。
这些术语她再熟悉不过,可听着听着,她却突然有点恍神。
她想到以前在傅氏,类似的会议上,自己从未坐到过中间。
她永远是那个“旁听席”,永远的助理研究员、临时支援。
会议结束前五分钟,主持人轻咳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