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位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纷纷避开她的视线,恨不得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些原本被引导着产生疑虑的夫人们,此刻看向刘夫人等人的目光充满了鄙夷和谴责。
对着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嚼这种舌根,简直是下作!
云棠似乎问完了,她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转过身,重新走回夏月淑身边。
她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牵住夏月淑,仰着脸,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所有人听见的声音道:“侄媳妇,我们回家吧,这里有人说话好奇怪,听都听不懂。还是璋儿侄孙孙好,他刻的小玉兔可乖啦,窝要回去看兔子。”
这一句,更是杀人诛心。
夏月淑强忍着心中的痛快,面上恢复雍容,对着脸色铁青的威远侯老夫人歉意地笑了笑:“扰了大家的雅兴,实在抱歉。今日就先告辞了。”
说罢,她便牵着云棠,在满室复杂难言的目光注视下,仪态万方地离去。
夏月淑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解气过。
往常她遇到这种事,只能干巴巴说一句不是那样的。
今日小祖宗却有理有据,当场反驳了那些人。
云棠前脚刚回到棠华院,管事后脚便小心翼翼地捧着托盘进来了。
托盘里面垫着丝绒,放着几块刚到的上等玉料。
管事对着那个只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双大眼睛的小团子躬身行礼,态度恭谨无比:
“禀小祖宗,这是新到的玉料,您过目。”
云棠努力踮了踮脚,眉头微蹙,似乎嫌台子太高。
她伸出白嫩的手指,指向其中一块羊脂白玉和一块翠青玉。
“介个,和介个,”她的小手指在上面点了点,“先给璋儿练手。”
管事愣了一下,有些迟疑:“小祖宗,这两块水头足,是顶好的料子…库房里还有些稍次些的…”
云棠终于放弃了踮脚。
她转过身,仰着小脸看着管事,圆溜溜的眼睛里没什么情绪,却让他莫名感到压力。
“好东西,正好给璋儿练手,先紧着他用。”她顿了顿,似乎觉得说服力不够,又补充了一句,“他手稳,心静,配得上。”
管事额头微微见汗,连忙更深地躬身:“是是是,小祖宗慧眼!老奴这就给璋少爷送去!”
他捧着托盘,慢慢退了出去。
云棠满意地点点头,背着小手,迈着小短腿,“哒哒哒”地走到一旁特意为她准备的高脚小凳旁,吭哧吭哧爬上去坐好,晃悠着小脚丫,目光转向正全神贯注雕刻的云璋。
须发皆白的老玉匠师傅刚指点完云璋一个关键刀法,正捻着胡须点头。
云棠不知何时已经从她的小凳子上溜了下来,悄无声息地走到玉匠师傅腿边,伸出小手拽了拽他的衣袍下摆。
玉匠师傅低头一看,立刻就要躬身行礼:“小……”
“嘘。”云棠竖起一根肉乎乎的食指放在唇边,大眼睛眨了眨,示意他噤声。
她仰着小脸,用气音小声说:“陈师傅,辛苦啦。”
然后,她从自己腰间挂着的小荷包里,费力地掏出一个明显比她小手还沉甸甸的锦囊,努力举高高递给陈师傅。
陈师傅赶紧弯腰双手接过。
他心中感慨万千,对着眼前还没他腿高的小祖宗,恭敬又慈爱地低声道:“谢小祖宗厚赏。璋少爷天资聪颖,又肯吃苦,是个好苗子。”
云璋刚好收刀,一回头就看到了这一幕,连忙放下刻刀,快步走过来,习惯性地就要单膝点地行礼:“小祖宗……”
“起来起来!”云棠挥挥小手,奶声奶气地阻止他,“好好干活。”
她坐在小凳上,晃着小脚,一副我很满意的小模样。
半个时辰后。
云璋手心托着自己刚刚完成的青玉小貔貅,一颗心砰砰直跳。
他深吸一口气,走到云棠的小凳子前。
云棠正捧着一本比她脸还大的账册,有模有样地看着。
“小…小祖宗,”云璋的声音带着紧张和期待,“您…您看看这个?”
云棠闻声抬起头,看到云璋手中的小貔貅,大眼睛立刻亮了起来。
她把账册往旁边一推,伸出小手:“给窝看看!”
云璋赶紧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小貔貅放进云棠摊开的小手心里。
那小玩意儿在她白嫩的手掌中显得格外玲珑。
云棠把它凑到眼前,小脑袋左歪歪,右歪歪,看得极其认真。
长长的睫毛扑闪着,粉嘟嘟的小嘴微微抿起。
整个偏厅都安静下来,只有云璋紧张得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
半晌,云棠猛地抬起头,小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眼睛弯成了小月牙。
“哇,璋儿,这个超级棒!”她兴奋地从小凳子上站起来,“你看你看,这个小东西,看起来就有精神!”
她用力点着小脑袋,小揪揪上的明珠跟着一起晃悠。
云璋被这夸奖弄得脸瞬间通红,嘴角咧开,傻傻地笑着:“真…真的吗?小祖宗?”
“当然真!”云棠把小貔貅塞回他手里,然后小手叉腰,挺起小胸脯,“做得好,要赏!”
她扭头对着青鸢道:“快!去把窝妆台上那个新的的翡翠小葫芦拿来,给璋儿挂刻刀上玩!还有还有,厨房新做的桂花糖蒸新栗粉糕,给璋儿端一大碟来,再泡壶窝上次说好喝的茶!快!”
青鸢忍着笑,响亮应声:“是!奴婢这就去!”
云璋深深一揖,声音有些哽咽:“谢小祖宗厚爱!璋…璋儿一定更努力!”
云棠伸出小手,像模像样地拍了拍他弯下的手臂:“乖啦!继续刻!窝等着看更好的!”
她的小脸上满是孺子可教的欣慰。
云璋用力点头,“嗯!”
“主子,赵管事来了。”一个小丫鬟恭敬禀报。
云棠一愣,似乎在想赵管事是谁。
青鸢立马上前一步,贴心解释,“这个人是账房的管事。”
云棠明了,抬了抬小手,“让他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赵管事清了清嗓子,指着账册上的一行:“小祖宗请看,这是上个月各院份例采买的汇总,老奴都已复核无误。”
云棠没看账册,专注地啃完了最后一口绿豆糕,小手指上沾了点碎屑。
青鸢立刻用一方干净的素白丝帕,轻柔仔细地替她擦干净手指。
擦完手,云棠才抬起小脸,乌溜溜的大眼睛看向赵管事,奶声奶气地问:“上个月买了好多好多蜡烛吗?”
赵管事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不动声色:“回小祖宗,是快入秋了,天黑得早,各房用灯烛都比夏日多些,采买量自然增加。这都是按往年惯例,有旧档可查的。”
“哦。”云棠小脑袋点了点,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
她伸出刚擦干净的小手,指向账册上另一个条目,“这个宣纸,买了两百刀?”
“是,小祖宗。府里公子小姐们习字作画,还有各处书房的日常用度,消耗甚大,澄心堂的纸是上品,自然贵些。”赵管事回答得滴水不漏。
云棠歪着小脑袋,像是在努力回忆什么。
她忽然扭头,小脸几乎贴着青鸢的侧脸,用刚好能让赵管事听清的声音问:“青鸢,窝上次玩…嗯…不小心撕坏的那几张画画的纸纸,也是澄心堂的吗?”
青鸢微微颔首,声音清冷平稳:“回小祖宗,正是。您那日用的是前年库房清点出来的旧纸。”
云棠立刻转回头,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赵管事,“库房里,还有好多好多那种纸纸呢!窝都看见啦!堆得高高的!”
“前几日被撕坏了几张,青鸢说不打紧,库房还有很多。怎么现在又要买新的两百刀呀?”
这话一出,赵管事面上沉稳地笑一顿。
他万万没想到,这小祖宗不仅记得纸的名字,还记得库房有大量存货!
更没想到她会把小孩子撕纸玩这种小事和府里大宗采买联系起来!
“呃,这…这个…”赵管事喉结滚动,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找一个合理的解释,“库…库房那些,是…是陈年旧纸,恐…恐已受潮变色,不堪大用了。公子小姐们习字,自然要用…用新纸…”
“受潮变色?”云棠拽了拽青鸢的袖子,“可是我还看见那些纸纸啦,白白净净的,包得好好哒,不像坏了呀?是不是呀?”
青鸢平静地开口,“回小祖宗,前日奴婢随您去库房取走马灯,确实看见西北角存放的澄心堂宣纸尚有百余刀,封装完好,纸色洁白,并无受潮霉变之象。”
赵管事只觉得眼前发黑,腿肚子都在打颤!
“哦~~~”云棠小嘴张成了o型,小奶音拖得长长的,带着恍然大悟的意味,大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赵管事瞬间惨白的脸,“原来没坏呀?那赵管事为什么说坏了呢?”
她的语气天真无邪,仿佛真的只是好奇。
赵管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再也维持不住镇定,声音发颤:“小祖宗恕罪!老奴糊涂!是老奴记错了库房存纸!是老奴失察,请小祖宗责罚!”
他不敢再狡辩,只能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