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厂长根本没瞧得起余紫嫣，就觉得她跟在李胜利后面出来见世面的小姑娘似的。
可他自己心里乐开了花，心想机会终于来了！压了一年多的一万多个玻璃瓶子总算有出路了。
他硬是按捺住兴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听余紫嫣介绍厂里的事。
接着，刘厂长拿出一个样品瓶，眉飞色舞地吹嘘这瓶子的质量如何优秀、工艺多么复杂，简直独一无二。
他讲得天花乱坠，可余紫嫣丝毫不受影响，皱着眉指着手中的瓶子说：“刘厂长，这瓶子是不是太花哨了点？”
瓶子质量虽然说得过去，但她哪会主动夸赞？她这次就是来杀价的，得给厂里省点钱。
这么显而易见的问题，当然要紧紧抓住不放，好好发挥一番。
“瓶子太花哨了，这不符合咱们节俭的传统”
“我们卖的是果酱，不是瓶子，再好看的瓶子也不能填饱肚子。”
一开始刘厂长没太把余紫嫣当回事，可没料到她说话一套一套的。
要不是他站在卖方立场上，都想表扬她两句口才不错。
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回道：“你不能单看外表，得看质量。”
其实余紫嫣他们也没太多选择，瓶子虽然花哨了点，但还能凑合用。
刘厂长也想赶紧清库存，所以两人你来我往，表面上像是争得不可开交，实际上谁也没把话说到绝路上，都留有余地。
半个多小时后，事情总算谈好了：余紫嫣他们要三千个瓶子。
三千个瓶子数量不算多，但总比一堆瓶子堆仓库强。
刘厂长开口说：“如果只要三千个的话，最低也要四百五十块。”
余紫嫣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三千个瓶子就要四百五十块？一个瓶子才一毛五？这钱都能买一斤米，够一家人吃好几天了！她立刻说道：“刘厂长，您的价格也太贵了吧！这些瓶子都是积压货，还这么花哨，我们用它们风险挺大的。
要是果酱卖不动，我们还得背上资产阶级的坏名声。
您得给我们便宜点。”
刘厂长的脸色有些难堪。
这丫头又拿外观说事，真是纠缠不清！他努力跟余紫嫣讨价还价了几个来回，终于“妥协”
了，问她到底愿出多少钱。
刘厂长，我们已经帮您解决库存问题了，您总该意思一下吧？”
余紫嫣伸出三个手指，“三百块，剩下的瓶子我们全包了。”
李胜利听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余紫嫣是不是疯了？一万多个瓶子，哪怕每个只要一毛钱，也得一千多块。
他们现在兜里连零头都掏不出来！他心里直嘀咕，但还是没拆穿余紫嫣。
刘厂长装出一副吃了大亏的模样：“卖给你们这价儿，连本儿都搭进去了。”
其实心里早就笑开花啦。
这些瓶子压了快两年，厂里最开始想卖八百块打包，现在李胜利出一毛一个，一万多个就是一千多块，赚了好几百呢。
刘厂长心里乐呵得不行，觉得自己真是天才。
这一下李胜利可愁上眉梢了。
之前订了锅炉，买了黄麻，还盖了厂房、备了料，已经花了三百五十块，手里钱不够付这账。
刘厂长二话不说，拿起合同就签字。
轮到李胜利签的时候，余紫嫣拦住他，真诚地看着刘厂长说：“刘厂长，瓶子我们肯定要，能不能换种付款法儿？”
刘厂长一听，眼睛瞪圆了：“换什么换？”
这两小子又要搞什么名堂？
余紫嫣还是那么诚恳：“我们想分批拿货，分批付款。”
刘厂长一听，差点气得倒仰。
本来答应交易就是图他们能一次性处理完瓶子，现在又要分批提货付款，要是拖个年，这批货不还是搁他仓库里吗？这不是白忙活嘛！
他直接把合同收起来：“得了得了，你们去找别家吧。”
余紫嫣却一把抓住合同，笑着说：“刘厂长，您别蒙我们，这价儿您还能挣不少。
再说啦，这批瓶子也就我们敢要，你不卖给我们，它们就得回炉再造。
回炉既费事又耗资源，不如卖给我们，多少还能捞点回来。”
说完，她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递给刘厂长看：“我们手续齐整，县里还给拨了专项款。
只要我们的货出手，马上就把仓库里的瓶子全搬走。
刘厂长，跟我们合作，保准不吃亏！”
说完，她在桌子底下踹了李胜利一脚，使了个眼色。
李胜利立刻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对余紫嫣说：“小余同志，我们这样确实难为刘厂长了，我看还是别弄了，另想办法吧。”
余紫嫣咬咬牙，一脸不情愿：“可是……如果我们就这么放弃，大队里的人怎么办？他们还指望着我们把瓶子拉回去继续办厂呢！”
李胜利装作没听见，转向刘厂长苦口婆心地说：“刘哥，别信她的胡话。
她年轻不懂事。
我是大队长，虽然比不上你这厂长厉害，但我知道你多不容易。”
李胜利苦笑一下，“实话说，我也挺无奈的，不然我这么大老爷们儿，哪会放下面子求人。
我们大队条件差，全是竹林和山坡，良田稀罕得很。
就算种了庄稼，收成也不好，交完公粮剩不下多少了。”
“去年冬天特别冷，我们村子里有两个老人没挨过去，就这样……”
李胜利说到这里，声音有些哽咽。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忍住眼泪接着说：“我们村里有个女同志，她男人修水渠的时候出了事，家里还有三个孩子等着她养活。
还有一个年轻人，在水渠上受了伤，一条腿没了。
他媳妇一个人打工，既要照顾他，还得养活一个瞎了眼的婆婆和两个闺女，可真够呛！”
“本来打算弄个食品厂，趁着桑葚熟的时候，能挣一点是一点，也算给队里的老弱病残帮帮忙……”
李胜利抹了抹脸：“哎呀，我和刘大哥说这些干什么！天都快黑了，咱们该回去了。”
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招呼余紫嫣往外走。
他个子不高，这会儿还弯着腰，看着格外可怜。
“等等。”
刘厂长心里一软，脱口而出，“那些瓶子，我给你们！”
李胜利转过身，嘴唇抖动着，眼眶红了，不可思议地问：“真……真的？刘大哥，你真的愿意把玻璃瓶分给我们吗？”
“我也就为了那两个日子不好过的女同志！”
刘厂长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被李胜利给套路了。
李胜利根本不管他反悔不反悔，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用力拍着他的背：“刘大哥，我替全村人谢谢你！你这一句话，可是救了好些人的命！”
李胜利越说越激动，刘厂长就越觉得自己被骗了。
他觉得自个儿像是上了贼船，亏大发了！
但再一琢磨，那堆玻璃瓶是外贸订单的特殊型号。
去年忽然换了包装，这些造型独特的瓶子根本没人要。
一万多只瓶子堆在仓库，时间一长就成废物了。
现在低价卖给金桂食品厂，既能减少损失，又能帮到别人，多好！想明白了这点，刘厂长的心里也踏实多了。
后来，他带着余紫嫣他们去仓库清点货。
余紫嫣打开包装，拿起一个玻璃瓶仔细瞧。
当时流行的罐头瓶有两种，一种是直筒圆柱的，一种像个小坛子。
金桂食品厂买的这些瓶子很特别，六边形的，高高的，瓶底还有精美的花纹。
这瓶子太漂亮了，精致得像是资本家的奢侈品。
贴上他们的标签，总觉得不太配。
不过现在穷得叮当响，能有瓶子用就不错了，哪还能挑肥拣瘦！
瓶子的事情搞定后，余紫嫣又跑到市里的运输队找高猛。
她想告诉他瓶子的事解决了，顺便请他帮忙运回去。
到了才知道，高猛不在。
他最近都在市里跑短途货运，得第二天才回来。
余紫嫣留了个联系方式，就和李胜利、孙建设一起回了公安局。
公安局还没关门呢，余紫嫣不能一直待在里面。
她背着剩下的几瓶果酱打算去城里几个供销社试试销路。
其实，余紫嫣一开始就想着更大的市场——甜城市不过是她的。
她计划往北发展，目标是首都、西北矿区以及东北重工业区。
那里的人收入高，生活条件也好，她相信果酱一定有销路。
余紫嫣骑着自行车跑遍了市内的供销社。
结果却不尽如人意：“什么破厂子？果酱是什么东西？连听都没听过，快走，别在这碍事。”
余紫嫣被轰出来了，但她没太放在心上。
她偷偷留下了两瓶果酱给售货员，然后离开。
她知道这次不可能一下子成功，先混个脸熟就行，真正的大动作还得再等等。
回到公安局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车站早就没车回益民县了。
于是余紫嫣和李胜利决定在市里住一夜。
魏廷带他们去国营饭店吃饭。
余紫嫣中午吃得多，下午又忙活了一阵，所以不觉得饿，只点了一两红油抄手。
魏廷点了姜爆肥肠和一个小炒，还特意给李胜利点了一两大曲酒。
李胜利好久没喝酒了。
他拿起印着蓝花的白瓷小酒杯，小心地抿了一口。
酒香浓郁，刚入口他就惬意地闭上了眼睛。
两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话题总是绕着食品厂转。
李胜利不断夸赞余紫嫣，说要不是她贡献了果酱的配方，那些桑泡儿只能烂在地里。
以前的余紫嫣可不是这样的，她曾经特别自私，少吃一口鸡蛋都觉得委屈，甚至会因为父母多照顾双胞胎而生气。
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懂事了？魏廷忍不住看向她。
余紫嫣吃完饭后坐在窗边。
暖黄的灯光映照下，她斜靠在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窗外。
那画面安静美好，像一幅画。
魏廷心里微微一动，怎么看都不够，好像想把这一刻永远记在心里。
折腾了一个多小时，饭店服务员的脸色差得像是随时准备拿扫帚赶人。
出了饭店，一阵夜风吹来，余紫嫣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前几天还热得不行，这几天突然降温，白天只有二十多度，晚上更冷到接近十度。
她搓了搓胳膊提议：“咱们直接去招待所吧！”
奔波一天，她只想赶紧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
魏廷带着他们去了公安局旁边的招待所订房间，解释说：“这是我们的招待所，条件比外面的好，也更安全。”
毕竟，谁会在公安局门口乱来？余紫嫣本来对招待所没什么期待，但进了房间后发现比预想的好很多。
第二天一大早，她跟魏廷吃完早饭就分头行动了。
余紫嫣又去了趟车队。
高猛前一天晚上就回来了，今天换了一辆小货车，准备去乡下的农场和各个公社收鸡蛋与蔬菜，再运回城里。
现在城里不仅主食短缺，连肉、蛋、奶和蔬菜都长期供应不足。
要是没有后来推行的“菜篮子工程”
，城里人哪能吃到这么便宜又新鲜的蔬菜呢。
正好高猛要去县里的各个公社收鸡蛋，顺便帮余紫嫣把瓶子拉回去。
那些瓶子被拉到金桂大队的空仓库后，李胜利指挥人卸完货，安排人轮流看守，然后带着余紫嫣去河边查看厂房。
厂房的墙已经建起来了，但还没封顶，里面的炉灶也没有开始砌。
余紫嫣心想，既然要烤桑葚干，不如把熬果酱的炉灶和土窑结合起来，这样既能节省柴火，又能充分利用厂房空间。
她简单说了自己的想法：“我对这个不太懂，最好找一个懂物理的人帮忙改进一下。”
她还建议李胜利找吴常贵，看看下乡、下放人员的资料，说不定能找到一位物理教授。
李胜利虽然不知道什么叫物理教授，但明白这个人能帮他造出既省柴又实用的炉子。
另外，余紫嫣还在厂房下游规划了几处污水净化池。
虽然做果酱没什么废料，但以后生产其他东西可能会产生污水，不如提前挖好这些净化池。
李胜利干劲十足，也很愿意听取别人的意见，有不懂的就问。
听完污水净化池的好处后，他立刻记在心里，打算回去找大队长商量。
不过，李胜利最着急的是厂房一时半会儿建不起来，而制作果酱的事不能再拖延了。
他们可以等，但地里的桑葚可等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