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紫嫣一时说不出话来。
李胜利和其他人都沉默了。
虽然他们见过不少这样的事，但林富生跑到小姑娘面前闹腾，确实挺丢脸的。
余紫嫣换了种方式问：“你不问徐英，那你总该问问别人今天发生了什么吧？”
林富生愣了一下，他确实没问过别人。
看到徐英哭的样子，他气急败坏地就想去找余紫嫣算账，好让徐英的心情能好点。
余紫嫣无语至极：“你什么都没问过，没调查清楚就别发表意见。”
她拿出今天的考勤表放在桌上：“徐英，早上八点十六分到厂，迟到四十六分钟；培训了十多分钟后，课堂上嗑瓜子、闲聊；下午做果酱，连续糊了两锅，浪费了十五斤桑葚……；下午两点四十就提前走了。
至于我和她起冲突的原因……”
余紫嫣停顿了一下，故意说道：“我觉得当众说这事，可能会影响到你们夫妻的名声。”
林富生一脸坦然：“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你当众说出来，让大家评判评判。”
他根本不信单纯的徐英会犯什么大错，最多就是两人有点小摩擦。
他认为是余紫嫣小题大做，利用厂长的身份赶人。
余紫嫣等的就是他这句话：“是你让我这么说的……”
她清了清嗓子接着说：“徐英连续做了两锅糊果酱后，觉得自己不适合做这个活儿，就要求我提拔她当小组长，让她负责监督和指导其他人的工作。
徐英根本没什么做果酱的技术，我怎么会同意她的要求……”
余紫嫣把徐英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一遍，特别是那句“所有的干部都要看林富生的脸色”
，她说得特别重。
在场的人都听明白了，有人看向林富生，有人对他表示不满。
林富生听完后，整个人都傻眼了：“不可能！徐英那么老实，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
林富生虽然是个护妻狂魔，但在其他事情上还算理智，尤其在大队里的事情。
他虽然是大队长，但如果跟各个生产队长的关系搞不好，工作就很难正常进行。
余紫嫣冷着脸说：“当时那么多人听见了，你要是稍微查一下，就不会跟我这样对着干了。”
其实现场的几个干部都知道厂里当天闹出了矛盾。
他们家里有人在厂里工作，回来就把事情讲了一遍。
林富生护着老婆的模样，大家早就看惯了，都不想惹事。
哪想到余紫嫣这么硬气，直接跟林富生顶上了，还说得头头是道，把林富生给堵得哑口无言。
“这就是我不支持推荐招工的理由。”
余紫嫣抱着手，靠在椅子上不说话了。
李胜利见没人搭腔，才开口：“我知道你们打着什么主意，谁不想让自己人过得好？但事情总要有轻重缓急。
厂子里全成了关系户，一点小事就能吵翻天，搞起批斗来。
想想三河大队是怎么完蛋的吧！”
众人突然盯着李胜利，觉得他说得太严重了。
他们不过就是想让自家几个人进厂找个位置，怎么会走到那种地步？再说，他们也不会傻到让食品厂全变成自家的地盘。
李胜利锐利的眼神扫过众人：“食品厂连一瓶果酱都没卖出去，你们就开始飘了，琢磨着怎么用权力谋私利。
这样下去，咱们这个厂子能撑多久？一旦果酱赚了钱，其他大队和公社肯定也会跟着学。
到时大家全都做桑葚果酱，我们没了优势，这些果酱卖给谁呢？”
说到这里，李胜利叹了口气：“钱和权是最真实的试金石。
过去咱们大队穷得连饭都吃不上，一心想着让所有人吃饱穿暖。
现在有了赚钱的机会，大家的心思就不一样了，变得不安分起来。”
“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吧，想想你们现在的状态，再想想三河大队那些干部的下场。”
说完，他拿起手电筒站起来：“小余同志，走吧，我送你回家。”
旧桂的大队部离余紫嫣家有一公里多，路上一段机耕道，两段林荫小道。
天黑了，让一个小姑娘走夜路不安全。
余紫嫣背起包，跟几个干部告别后，转身就走了。
李胜利送完余紫嫣，安慰她说：“你别生气，大队那几个人有我看着，保证不会再为难你。”
然后，他没直接回家，而是先去了林富生家。
林富生看到他，有些尴尬。
李胜利和林富生从小一起长大。
当初李胜利退伍回村当干部，林富生他爹帮了不少忙。
后来林富生接任大队长，李胜利也没少帮忙。
没承想，因为一个小小的食品厂，两人之间竟产生了隔阂。
李胜利不想见到林富生的老婆，就没进屋。
两人蹲在外头田埂上，一边被蚊子咬一边抽烟。
“啪”
的一声，李胜利拍死腿上的蚊子，吐了口烟，问道：“富生，你是怎么想的？”
林富生用手揪着田埂上的草，半天没出声。
李胜利忍不住给他一拳：“你不说话，那我可要问了。
做了果酱之后，咱们的食品厂还能干什么？”
林富生早就在琢磨这事。
桑葚只能摘一个月，要是原料断了，厂子就得歇着。
李胜利接话说：“咱们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厂子空转，等着明年才开工？别忘了，果酱没什么技术门槛，咱们一推出，别的公社肯定跟着学。
益民县那么多公社都做果酱，我们靠什么竞争？明年这买卖就没法干了。”
林富生盯着李胜利：“既然风险这么大，你为什么非得弄这个厂子？”
现在不但花了不少钱，还欠了一屁股债。
按林富生的想法，建个食品厂，一年做一批果酱，大队的人就能分到不少钱。
自家的桑葚用完就买别人的，可谁想到果酱这么容易被模仿，更没想到会冒出这么多对手。
李胜利看着他：“因为我们有余紫嫣。
她不光会做果酱，还能搞别的。
等果酱做完，我就让她研究些高技术的新品。
只要厂子不停工，大队就有钱赚，还愁没收入？”
李胜利尝过余紫嫣做的烤鱼后，一直念念不忘。
要是能让她做烤鱼卖，肯定火。
再说烤鱼工艺复杂，不是谁都能学会。
而且不是每队都有水库养草鱼！他们就算想学也做不到！
李胜利把计划全盘托出。
林富生听他说能一直赚钱，也动心了。
但他不太同意：“话是这么说，但也不用把她捧得那么高。
让她管生产和研发，给她二三十块钱月薪就行。
胜利哥，你太宠她了。
你是不是对她有什么想法？啧啧，她比你儿子还小呢！”
林富生自认为幽默，嘿嘿笑了几声。
李胜利生气了，起身踹了他一脚。
林富生身子一晃，差点摔进水田。
他捂着屁股喊：“胜利哥，你踹什么！我只是开玩笑！”
李胜利瞪着他：“这种事也能开玩笑？余紫嫣是姑娘，这话传出去，她怎么做人？”
林富生缩缩脖子，小声道歉：“我错了。”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服气。
三河大队的人都知道余紫嫣名声不大好，常跟男人不清不楚。
现在李胜利好像也被她迷住了，大概已经被她迷惑了。
李胜利本来想帮兄弟，结果却被误会成这样。
见林富生认错，也就没再说什么。
但话说到这个份上，林富生依然坚持己见。
剩下的事情，李胜利也不想提了。
他擦了擦腿上的蚊子包，说了句“我先回去”
，转身就走。
林富生踢着路边的小石子，觉得自己的好意白费了，闷闷不乐地回家了。
余紫嫣回到家，一家五口围在一起吃了晚饭。
洗澡后，她坐到院子里乘凉，边吹风边和弟妹们闲聊。
余老二点起了煤油灯，开始写作业。
光线昏暗得很，对他眼睛不好，但白天他要割兔草，实在没空完成功课。
余紫嫣只好又点了一盏灯，总算亮堂了一些。
院里铺着凉席，三娃和瑶瑶在那里嬉戏。
柳叶带着香香和小福来串门，端着一盘新鲜黄瓜。
几个孩子凑一起玩得开心极了。
余紫嫣和柳叶聊起白天厂里的事：“听说你和大队书记老婆闹矛盾了？那个林福生没刁难你吧？我听说他特别听老婆的话。”
柳叶有点担心余紫嫣会吃亏。
“就是一点小事，没什么大事。”
余紫嫣把事情原委讲给柳叶听。
柳叶听完很生气：“我还以为林福生就对老婆言听计从呢，没想到这么糊涂。”
她慢慢冷静下来，劝道：“紫嫣，要么你辞了厂长的活儿，回蚕室养蚕算了。
咱们蚕室人齐心，不会有这种麻烦。”
余紫嫣还没答话，余老二停下笔抬头说：“这不公平，我姐白白贡献了个果酱配方，还得受他们欺负？”
他知道姐姐为食品厂付出了不少，有时候夜里上厕所，都能看见她屋里的灯亮着。
柳叶依旧担忧：“你姐一个女孩子，那边十几个男人，吃亏的肯定是她。”
余老二抿了抿嘴没说话，低头继续做作业。
“唉，你们想多了，我只负责厂子的事，不管大队那些。”
余紫嫣笑着打趣。
她敲敲桌子叮嘱余老二：“还有两个月你就初中毕业了，得好好努力，争取考上县里的高中，明白吗？”
余老二惊讶地看着姐姐：“考高中？不是应该考中专吗？”
“别去上中专，直接考高中。”
余紫嫣早有打算，余老二再读两年高中，刚好赶上1977年高考恢复。
高中毕业后在家复习半年，年底就能参加高考。
“可中专能分配工作，听起来高中没什么优势，没关系户根本找不到工作。”
余老二不想读高中，觉得只有成绩差、考不上中专的人才会选择高中。
他打算考中专师范，运气好可以回公社当老师，离家近还能帮忙照顾弟妹。
这样小舅舅的工作也能顺利还给姐姐，让她当个工人。
姐姐有稳定工作，才能和魏廷般配……
余紫嫣完全不懂老二的心思，她态度很强硬地说：“不行，上中专能找什么好工作？你必须读高中，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她的声音严肃得让人心惊。
柳叶赶紧推了一下余老二：“小杰，听姐姐的话，她肯定是为你打算好了。
她认识好多大人物，等你高中毕业，她就能帮你找个轻松的工作，在县革会的办公室做事，哪怕只是个小职员，也比进工厂强！”
大家都知道，余紫嫣跟吴姐一家关系很好，他们家做的果酱、种的菜、新衣服头花，哪个不是送过来的。
这两年再好好巴结一下，到时候找他们帮忙安排工作应该没问题。
余老二轻轻咬了下嘴唇，勉强答应：“好吧！”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到时候偷偷报中专学校，通知书到了家，姐姐想拦都拦不住。
余紫嫣看老二虽然答应得爽快，但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心里总觉得不太踏实。
不过算了，以后多注意点就行。
余紫嫣回厂接着干活，至于那个叫徐英的，再也没来过。
她直接把徐英的名字从考勤表上划掉了，仿佛厂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一样。
另外，她又通过考核招了个小伙子，十七八岁，初中文化，专门负责给罐头瓶贴标签。
这活儿确实需要识字的人干，要是不识字，贴反了也不知道。
余紫嫣加班加点做了上百瓶果酱，李胜利带着林富生先把一部分送到公社和县城的供销社。
接着慢慢铺满全县的供销社。
他们的货上了货架，产品新颖，包装醒目，一下子就吸引了很多人。
当然，还有价格也让人印象深刻。
一块五一瓶的价格，足够让大部分消费者望而却步。
不过，真正会买的人，都是尝过果酱、知道它好处的老顾客。
一周过去，厂里果酱越做越多，可供销社那边一直没传来追加订单的消息。
他们跑去问原因。
售货员冷着脸说：“你们还有脸问？一瓶一块五，比罐头还贵，能买十斤大米呢，谁会买！”
林富生查了账，发现永兴公社一周竟然一瓶都没卖出去。
他彻底傻眼了，销售额居然是零！
被供销社的会计请出办公室后，他进了卖场，正好遇到一个女顾客在问果酱的事。
女顾客面前摆着麦乳精、饼干、花生和布，一看就是大客户。
售货员立刻满脸堆笑地迎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