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张佩珍真的说到做到,从那天起,她每天都雷打不动地往大青山跑。
她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到了山脚下,也不哭也不闹,就安安静静地坐在警戒线外头那块属于她的“专属”青石板上。
有时候,她会趁着哨兵换岗或者态度稍微好点的时候,凑上去再说上几句,翻来覆去还是那些让人耳朵听出茧子的话。
“小同志啊,老婆子我求求你们了,快下雨了,真的快了,你们可千万要当心啊!”
“你们都是爹生娘养的好孩子,可不能出事啊!”
部队的人自然也对这位大婶印象深刻得不能再深刻了。
他们私下里也悄悄派人去张佩珍所在的那个前进村,拐弯抹角地打听过她的底细。
调查结果很快就反馈回来了:张佩珍,前进村土生土长的村民,祖上三代都是贫农,家庭关系嘛……最近好像有点复杂,据说本人性情也跟换了个人似的,变得厉害了不少。
但总而言之,确实就是个普普通通、再寻常不过的农村妇女,没有任何可疑的政治背景或者不良记录。
这么一来,部队里那些人对她“别有用心”的怀疑倒是放下了不少。
那怀疑是放下了,可她嘴里那些话,大多数人还是当个笑话听,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张佩珍瞅着那毒辣辣的日头,再看看那些年轻军人晒得黝黑的脸膛,心里头那火“噌噌”往上冒,急得嘴角都快燎泡了。
这可都是些十八九、二十出头的娃娃兵啊!
真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张佩珍这辈子都不能安心!
她能不急吗?
可她越急,那些哨兵看她的眼神就越像看个可怜的老糊涂。
“大娘,天这么好,您还是回家歇着吧,别中暑了。”
“是啊,大娘,我们这儿有水,您要不要喝点?”
张佩珍摆摆手,一颗心沉甸甸的,嗓子眼儿里像是堵了团棉花。
好在,她这天天风雨无阻地来“报到”,跟打卡上班似的,还真让她混了个脸熟。
不少轮岗的哨兵都认得她了,背后里也偷偷议论过这个“神神叨叨”的大婶子。
“哎,听说了吗?就是那个天天来咱们这儿念叨要下大雨、山要塌了的张大娘。”
“嗨,谁不知道啊!我看她就是太闲了,或者受过啥刺激。”
“可不是嘛,这太阳都能把人晒出油来,哪儿像要下雨的样子?”
话是这么说,可张佩珍那副忧心忡忡、言之凿凿的模样,配上她那双仿佛能看透未来的眼睛,到底还是在一些人心里留下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影子。
尤其是一些心思细密或者家乡也在山区的兵,听得多了,心里头也犯嘀咕。
“营长,你说那大娘说的话……万一呢?”
“万一什么?军事行动,能凭一个农村妇女几句话就随便更改吗?按计划执行!”
话虽如此,有些小分队在进入一些看着就险峻的沟壑或者陡坡时,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闪过张佩珍那张焦急的脸。
“班长,要不……咱们绕开前面那条窄谷吧?我瞅着那两边山壁有点悬。”
“是啊班长,那张大婶天天念叨,听得我心里毛毛的,还是稳妥点好。”
于是,在一些小规模的行进中,有些队伍还真就下意识地避开了一些他们认为“风险最高”的路线。
命运的齿轮,就在这不经意间,悄悄地发生了一丝偏转。
这一天,日头依旧毒辣。
演习部队正在进行一项关键的穿插科目,士兵们汗流浃背,身上的军装湿了又干,干了又湿。
到了晌午,正是部队轮流埋锅造饭的时候。
几个通讯兵刚架好天线,准备向上级汇报上午的演习进展。
就在这时,谁也没料到,变故陡生!
前一刻还晴空万里、一丝云彩都没有的天,突然间就像被人捅了个窟窿!
“哗啦啦——”
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了下来,又急又密,噼里啪啦地打在钢盔上、树叶上、地面上,瞬间就汇成了水流。
山脚下临时指挥部里,那位曾与张佩珍对话的营长,正端着搪瓷缸子喝水,准备吃饭。
“轰隆!”一声闷雷在远处的山头炸开。
他手一抖,水洒了大半。
紧接着,狂风骤起,雨势更大了,简直像是天河决了口,瓢泼一般往下倒。
营长猛地站起身,脸色“唰”地一下就白了。
他的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就想起了那个天天来的张大婶。
“不好!”营长心里咯噔一下,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一把抓起桌上的对讲机,对着话筒大吼:“各单位注意!各单位注意!立即停止前进!立即停止前进!有暴雨!可能有山洪!迅速向高处安全地带转移!重复,迅速向高处安全地带转移!更改原定路线!避开所有低洼地段和陡峭山谷!”
而此刻的张佩珍,正在家里院子里收拾刚晾晒的干菜。
那雨来得太突然,她刚把干菜抢进屋,豆大的雨点就砸了下来。
她站在屋檐下,看着外面瞬间变得白茫茫一片的雨幕,听着那震耳欲聋的雨声和风声,一颗心揪得紧紧的。
“大青山那边……”她喃喃自语,眉头紧锁,脸上的担忧满得快要溢出来。
那些兵娃子,可千万别出事啊!
她越想越不踏实,在屋里转了两圈,一咬牙,披了件旧蓑衣,戴上斗笠,推开门就冲进了雨里。
“妈!您干啥去啊!这么大雨!”杨国明眼尖,瞧见她要出门,连忙喊道。
“我去镇上看看!你们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张佩珍头也不回地吼了一句,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镇子的方向奔去。
雨太大了,路上的泥水已经没过了脚踝,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
等她好不容易走到镇子口,已经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远远的,她就看见镇卫生院门口乱哄哄的,围了不少人。
几辆军用卡车停在路边,一群同样浑身泥泞、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的军人,正小心翼翼地从车上往下抬伤员。
有的兵是被背下来的,有的兵是被担架抬下来的,胳膊上、腿上、头上,都缠着被雨水浸透、渗着血迹的绷带。
张佩珍的心“咯噔”一下,沉到了谷底。
出事了!还是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