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巍峨的宫墙上,将琉璃瓦的金辉晕染成一片沉沉的暗。
柳月棠坐在长乐宫露台上,望着天边那轮被云翳遮了大半的月亮。
其实,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圆满时少,残缺时多。
原就没有十全十美。
按照自己的心意和想法活着,便已是难得的幸事了。
正想着,肩上忽地落下一件带着体温的大氅。
柳月棠一怔,转头便见萧衡立在身后,手里还攥着披风的系带,低声道:“夜里露重,也不穿个披风。”
柳月棠盈盈一笑:“臣妾不冷。”
“不冷也得穿,倘若受了风寒如何是好。”萧衡说着,将披风的系带在她颈间仔细系好,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下颌,带着微凉的触感。
他抬眼望向天边残月,声音沉了沉:“这露台风大,还是回寝殿中吧。”
柳月棠微微摇头,“臣妾午后睡了一小会,现在还没有睡意,想出去走走。”
“来景元这些时日,臣妾还未曾好好看过周遭景致呢。”
见她有心出去走动,萧衡自然乐意,当即便握住了柳月棠的手,“那好,朕陪你。”
说着,他便要拉着她往外走去,谁知柳月棠却抽出了他掌中的手。
本以为,她依旧是如往日般,在抵触自己,却听她道:“皇上您等一下。”
“臣妾方才刚卸了钗环,此刻瞧着怕失了体面,还是略施些胭脂再陪皇上出去吧。”
说着,她便起身往内殿的妆台上走去。
柳月棠步至妆奁前,指尖刚触到那方石榴红的脂盒,便被一只宽大的手轻轻覆上。
“朕来。”
柳月棠一怔:“皇上……”
萧衡不由分说将她按回镜前的绣墩上,自己拿起那方胭脂盒,笨拙地用银簪挑了一点,学着往日宫女的样子往她颊边抹。
柳月棠静静的看着他,“皇上,您可别将臣妾画丑了。”
萧衡指尖一顿,抬眸看她,眼底漾开浅笑意:“音音本就姿色过人,即便是朕闭着眼胡乱抹两笔,照样是倾国倾城。”
柳月棠垂下眸,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原来,皇上这般会哄人么。”
“朕哄你作甚。”萧衡含笑地站起身,望向镜中面如海棠的脸颊:“千秋无绝色,悦目是佳人。”
柳月棠睫毛一颤,这句话……
萧衡从前也说过,正是她初次侍寝之时。
她抬眸望向镜中,见那抹嫣红不浓不淡,恰好衬得气色明艳,不由得抿唇笑了。
“没想到,皇上还有晕胭脂的本事。”
萧衡抬手搭在她肩上,语气轻快:“走吧,再磨蹭下去,月色都要等不及了。”
柳月棠望了一眼外头,见是时候了,便任由萧衡挽着手出了长乐宫。
他没有问柳月棠要去何处,只跟着柳月棠的步伐走过了一座又一座的宫殿。
不多时,天际忽地飘起小雪来,悄无声息地沾在两人的乌发间。
看着柳月棠鬓边的银丝,萧衡目光逐渐迷离,抬手替她拂去鬓角的雪。
也不知……他们会不会有白头那一日。
“啊——”
正想着,不远处突然传来了女子的尖叫声。
两人当即一愣。
柳月棠拧眉:“何处传来的声音?”
周德福探头望去,“皇上,贵妃娘娘,前面是钟粹宫和华阳宫,听那方向,好像是从钟粹宫传来的。”
萧衡眉峰一蹙,周身的温和霎时敛去几分,沉声道:“去看看。”
周德福忙不迭应了声,挥手让侍卫上前。
雪越下越大,踏过的脚印已被新雪覆了大半,风里隐约裹着细碎的哭嚷声。
柳月棠攥紧了袖中的暖炉,嘴角微微牵动。
有些账,在今夜就会一笔勾销了。
立在钟粹宫门口的宫人见圣驾来了皆是一惊。
其中一位太监慌忙进了侧殿。
不知怎么,今夜小主突然唤着淑懿贵妃的名字,还说什么有本事你直接让我死,莫要如此折磨我。
这些话倘若是被皇上听到了,那整个钟粹宫恐怕就遭殃了!
“奴……奴才参见皇上,参见贵妃娘娘。”宫人噗通一声跪倒在雪地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萧衡眸光望向钟粹宫,“方才可是柔婕妤的声音?”
“啊——你走啊,你走!”这时,殿内又传来了苏南卿凄厉的哭喊声。
“还有谁在玉芙殿?”萧衡的声音压得极低,眸光凌厉落在太监头上。
太监浑身瑟瑟发抖:“没……没人,是是小主唤了失心疯。”
萧衡一惊:“失心疯?柔婕妤前几日还好好的,怎会唤失心疯?”
“奴……奴才不知。”
“皇上,要不去看看柔婕妤吧。”这时柳月棠开口。
萧衡脸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便拉着柳月棠的手进了玉芙殿。
“你走开……你走开……为什么要堵住我的嘴,唔……唔……”
这时,尖叫的声音突然被堵住,只余下含糊的闷响。
见满地的狼藉,萧衡下意识地将柳月棠护在身后,“小心一些,莫伤着了你。”
“臣妾会小心的。”柳月棠拍了拍萧衡的手腕,便同他踏进了内殿。
而内殿中,几乎和她想象中无异。
苏南卿被两个宫女按在床上,披头散发,手腕青筋暴起,嘴里塞着布团,绝望而惶恐地发出呜呜呜地声音。
就在她目光移过来时,柳月棠的脸从萧衡身后探出来,直落入她眼底。
所有的呜咽嘶吼声顿时戛然而止。
苏南卿停止了挣扎,惊恐地瞪大了双眼。
柳月棠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唇,那笑意快得像错觉,旋即换上一副诧异的神情,“你们为何将柔婕妤的嘴堵上?”
说着,她抬脚便往苏南卿走去。
裙角扫过地上的碎瓷,发出细碎的声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苏南卿紧绷的神经上。
看着柳月棠越来越近,苏南卿浑身止不住地颤抖,猩红地眼底瞪出了热泪。
她想要大叫,涨红了脸都发不出叫声。
想往后缩,可脊背早抵在了冰冷的墙壁上,退无可退,无所遁形。
只能由着柳月棠一步步靠近,再逼近……
直到那张亮得惊人的眸中映出自己满是冷汗的扭曲面孔。
柳月棠缓缓抬起双手,正要将苏南卿口中的棉布取下时,踏雪扬声道:“贵妃娘娘,仔细我们小主伤着您。”
柳月棠幽幽一笑,笑意里添了几分诡谲,“你没看到你们家小主都快憋得没气了吗。”
言罢,她微微她轻抬手腕,用力一扯,棉布随着她凄然尖叫声落出:
“啊——”
“柳月棠!是你该死!是你该死!”
“你走啊……你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