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拿的身子，筛糠般抖了起来。
他看着秦羽递到面前的画轴，如同看着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眼中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输了。
从那杯酒泼下的瞬间他就输了。
从那烛火炙烤的瞬间他就输了。
从那寒冰覆上的瞬间，他就输得连底裤都不剩。
他输掉的，不只是比试，更是北蛮王子的尊严，是整个北蛮的颜面。
秦羽那句平静的问话，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火辣辣地疼。
“我……”
温拿的喉结剧烈地滚动着，嘴巴张了张，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
他想反驳想咆哮，想说这根本不是画，这是妖术！
可看着满朝文武那一张张敬畏交加的脸，看着龙椅上那位大夏皇帝眼中毫不掩饰的狂热，他知道，他说什么都没用了。
承认，还是不承认？
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中疯狂交战。
然而，不等他做出选择。
“等一下！”
一声苍老而激动的呼喊，猛地从人群中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须发皆白的书画大家柳公权，正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朝秦羽冲了过来。
他完全失了平日里一代宗师的沉稳风范，脸上满是激动、狂热与难以置信。
他跑得太急，甚至被自己的袍角绊了一下，险些摔倒在地。
可他顾不上了。
柳公权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秦羽面前，根本没去看一旁面如死灰的温拿。
他的双眼死死地盯着秦羽手中的画卷，仿佛要将它看穿。
随即，他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了秦羽的手腕！
这个举动，让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殿前失仪，这可是大罪！
但柳公权浑然不觉，他抓着秦羽的手，苍老的身躯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你……”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一丝近乎哀求的颤音。
“小友，老夫问你，你可是见过文圣大人？”
文圣？
这两个字一出，整个麒麟殿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一瞬。
那是传说中的人物，是天下读书人、文人墨客共同尊奉的圣人！
据传此人早已勘破文道，游戏人间，神龙见首不见尾。
难道秦羽这神鬼莫测的画技，竟是得自文圣亲传？
秦羽眉头微不可察地一皱。
他看着眼前状若疯魔的柳公权，缓缓摇了摇头。
“柳夫子，晚辈不曾见过什么文圣。”
嘴上虽然否认，秦羽的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
文圣！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个画面。
那是前世，一个衣衫褴褛，疯疯癫癫的老头抓着一只烧鸡，一边啃一边在他面前用树枝画画。
时而画出一团火，那树枝竟真的燃起火焰。
时而画出一汪水，地面竟真的变得湿润。
当时秦羽只当那老头是个江湖骗子，用的什么障眼法。
可如今想来，那老头所用的手法，不正是这四季图的根本原理吗？
用特殊的墨汁和药水调配，遇酒、遇火、遇冷，便会产生不同的化学反应，显现出不同的图案。
难道那个疯癫邋遢，抢了他半只兔子的老头，就是传说中惊才绝艳，冠绝天下的文圣？
那个在御马监中，教授了自己天大本事的疯癫老头，就是所谓的文圣大人？
这个念头，让秦羽的心神也出现了一丝恍惚。
“够了！”
就在这时，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咆哮，如同一头困兽的悲鸣，骤然炸响！
是温拿！
他再也承受不住这种被无视的屈辱和煎熬。
他双目赤红，死死地瞪着秦羽，那眼神像是要将秦羽生吞活剥。
“我输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带着血。
“你赢了！”
说完这话，温拿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就要往殿外冲去。
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每多待一秒，都是一种凌迟。
“皇子殿下。”
一道云淡风轻的声音，悠悠响起。
秦羽的身影，如同鬼魅一般，不偏不倚地，挡在了温拿的身前。
他的脸上，带着一丝和煦的微笑。
“比试刚结束，这么着急走做什么？”
温拿脚步一顿，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
他咬着牙，从齿缝里迸出几个字。
“你还想怎么样？”
秦羽笑了：“不想怎么样。”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了点温拿的肩膀。
“只是想提醒一下皇子殿下。”
“我们之间的赌约，您莫不是忘了吧？”
赌约！
这两个字像是一道惊雷，在温拿的脑海里轰然炸开。
他的身体猛地一僵。
全场所有人的目光，也都唰地一下，聚焦在了温拿的右手上。
斩手之约！
温拿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煞是好看。
他的嘴唇哆嗦着，眼神闪烁，根本不敢去看秦羽的眼睛。
“我不过是……不过是说笑罢了！”
温拿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吼道。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开个玩笑而已，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他说完，还想挤出一个笑容，可那笑比哭还难看。
“哦？玩笑？”秦羽脸上的笑容，缓缓收敛。
“嘘！”
满朝文武，爆发出了一阵毫不掩饰的嘘声。
刚才还咄咄逼人，恨不得立刻就将秦羽的手剁下来。
现在输了，就成了玩笑？
这北蛮王子的脸皮，当真是比城墙还厚！
“玩笑？”
秦羽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平地起惊雷！
他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刚才逼迫本驸马自断一臂的时候，皇子殿下可不像是在开玩笑！”
“你口口声声说我大夏无人，说我大夏的才子都是废物的时候，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怎么？”
秦羽向前踏出一步，气势逼人！
“现在轮到你了，就变成玩笑了？”
“天底下，有这么便宜的玩笑吗！”
句句诛心！
温拿被秦羽逼得连连后退，脸色惨白如纸。
他被堵得哑口无言，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自知理亏，温拿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凶光。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秦羽。
“秦羽！”
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毫不掩饰的威胁。
“你不要太过分！”
“本王子是北蛮使臣，你敢动我一根汗毛，就不怕引起两国战端吗！”
“我北蛮三十万铁骑，随时可以南下！”
他这是彻底撕破脸皮，开始用国力来压人了。
然而，秦羽听到这话，非但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仰天大笑起来。
那笑声中，充满了不屑与讥讽。
“哈哈哈！”
笑声一收，秦羽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过分？”
“原来在皇子殿下眼里，遵守赌，就叫过分？”
“好一个北蛮的规矩！”
秦羽的声音，传遍了整个麒麟殿。
“我今天总算是见识到了！”
“原来所谓的北蛮勇士，所谓的蛮夷贵族，就是你们这般言而无信，输了就耍赖，耍赖不过就威胁的两面三刀之徒！”
“这等行径与市井无赖地痞流氓又有何异！”
这话骂得太狠了！
这已经不是在骂温拿一个人了。
这是在指着所有北蛮人的鼻子，骂他们不讲规矩，没有信义！
温拿的脸彻底没了血色。
他知道，秦羽这顶帽子扣下来，他要是再敢嘴硬，传出去之后整个北蛮王庭都将成为天下的笑柄。
蛮夷本就受人鄙视。
若是再背上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以后还如何在诸国之间立足？
他承担不起这个后果！
豆大的汗珠从温拿的额角滚落。
他的身体晃了晃，最后的一丝尊严和骄傲，被秦羽这番话彻底击碎。
他看着秦羽，那眼神从愤怒到怨毒，最后，只剩下了一丝哀求。
“你……”
温拿的声音，干涩无比。
“你到底想怎么样？”
他服软了。
他彻底投降了。
“只要不剁手。”
温拿的声音，低不可闻，带着一丝屈辱的颤抖。
“其他的都好说。”
秦羽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他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彻底丧失斗志的北蛮王子，嘴角终于重新勾起了一抹淡淡的弧度。
那笑容在温拿看来，却比魔鬼还要可怕。
秦羽不急不缓地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温拿的肩膀，仿佛是在安慰他一般。
“皇子殿下言重了。”
“我大夏乃礼仪之邦，怎么会做那等血腥野蛮之事？”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皇子殿下乃千金之躯，你这只手，自然也是金贵得很。”
“要保住它，也不是不可以。”
温拿的眼中，瞬间燃起了一丝希望。
“什么条件？”
秦羽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龙椅之上，那位同样满眼期待的皇帝脸上。
他微微一笑，声音清晰地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
“那就用北蛮的一万匹战马，来换皇子殿下这只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