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正原本以为徐夫子听到“女童”两个字，会拒绝。
结果徐夫子表现得淡定。
“知县大人提过的。”徐夫子就道。
“当时，我家郎君一共找了三位夫子！”小五插话进来，“前面那两位，一个嫌弃束脩低，不肯来。一个听说有女童，就翻了脸……”
小五就把当初招募夫子的那场闹剧说了。
听得宋家台几人直咂舌。
原来请夫子这事儿里头，还有这么多事呢！
“哇，夫人威武！”宋明珠听到精彩的地方，眼睛亮晶晶的。
让你瞧不起宋家台！
让你瞧不起女孩儿！
“那两位，如今在县里就是个笑话呢！”小五也乐着道，“唯有徐郎君品性高洁，一听说是你们宋家台，别的问都没问，就直接答应了！”
他跟宋家台也算是感情深厚了，当然站宋家台这边。
村正受宠若惊，连忙向两小五跟徐夫子行礼。
“多谢知县大人厚爱！”
“多谢徐夫子通达！”
“宋村正不必客气！”徐夫子还了一礼，又望向宋明珠，温和地问，“只是这‘女童’，是只有明珠一人，还是有其他人？”
如果只有宋明珠一个女童，那有一个人的教法。
如果还有其他女童一起进学，那就需要仔细考虑。
“主要村里的女孩儿们！”宋明珠接过话，主动交代，“我有师父，平常不在学堂里上课，只偶尔来一来。”
“哦？”徐夫子望着宋明珠又望望村正，感到很不解，“你们村既然有夫子，为何又要从外头请夫子呢？”
“那是我一个人的师父，不是夫子，不教别人。”宋明珠如是道。
徐夫子不了解具体情况，还是不大明白，但也没有多问。
“大约有几名女童？”徐夫子又问。
“现下也不清楚。”村正道，“得看束脩怎么说……”
私学的束脩，跟学童的数量有关。
学童多，夫子的束脩就高，节礼也会更多。
“束脩的话，我觉得该收的还是要收的……”宋明珠便道。
虽说唐知县出了徐夫子的束脩，但一个学堂能够正常运行，除了夫子负责授课之外，还需要其他人来进行日常维护。
不说别的，就茅厕满了，你总不能让徐夫子自己去挑大粪吧？
瓦片落了，你总不能让徐夫子自己搭梯子放回去吧？
屋顶漏雨了，你也不能让徐夫子自己爬上去修吧？
既然这活儿徐夫子干不了，那就得请人来干。
也不管请谁，请人就得出工钱。
这样事情才能干得长久，人家也才会尽心尽力。
“明珠说得有道理！”村正一听就懂了宋明珠的意思。
他原先只想着唐知县出了夫子的束脩，村里就不用出了，却忽略了这桩事。
现在想来，他们也得留一手。
不然，要是万一唐知县不当他们的知县了，那他们找谁要钱去？
徐夫子也十分惊奇。
宋明珠这孩子，竟然能想到这么多？
“那明珠你觉得，这束脩要怎么收好？”村正问宋明珠。
“要是村里人愿意把儿子送来上学的，就免一半束脩，怎么样？”宋明珠想了想，道。
学堂已经修好了，现在不用出村就可以上学，这是宋明珠的诚意。
对村里人而言，你们既然想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那是不是也得拿出一点自己的诚意来呢？
“我觉得，可以！”村正点头。
像他家原先把大孙子送去肖家村借读，出两倍束脩。
现在自己村只要一半，那他至少还可以送三个孙子来上学！
又像二狗子家，只要原来一半的束脩，兄弟两个却都可以来上学，再也不用厚此薄彼。
你就说二狗子爹娘答不答应？
“然后呢，要是谁家愿意送女儿来上学，束脩全免！”宋明珠又道。
在场所有人听到这话，都一齐望向宋明珠。
尤其是徐夫子跟小五，脸上全是惊讶。
“你是想……”徐夫子望着宋明珠，有些难以相信地问，“鼓励女孩上学？”
“嗯！”宋明珠点头，平静地说道，“儿子嘛，只要家里过得去，他们爹娘自会想尽千方百计让他们去上学，以搏一搏那条青云路。”
这话说的是事实，村正自己家跟二狗子家就是这样。
至于村里其他家，之前那是穷得没办法，实在出不起束脩，才不想这事。
“但女孩呢？
有饭吃、有衣穿，不被家里卖掉，就已经是幸运了！”
这话说的也是事实，村正想了想之前村里的情况，低下头不语。
宋长河望望女儿，没有说话。
“我时常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呢？”宋明珠问在场的所有人。
这个问题，之前老婶儿也问过自家老头子。
村正当时的回答，是担心村里人说。
“村里人的看法重要吗？”宋明珠又问。
没有人回答她。
“要我说，半点都不重要！”
想最开始的时候她爹宠她，还被村里人说三道四。
你看看现在还有没有人敢说？
“凭什么男儿唾手可得的东西，女孩子却要拼尽一生去争取？”
就像宋榴跟她亲爹娘那样。
“生而为人，在活着这件事情上，理应是平等的。
如果不能，那不是我们的问题。
那是这个世道的问题。”
徐夫子被宋明珠这番话震惊住了，久久回不过神来。
“爹，为什么弟弟能去学堂，我不能？”
徐夫子想起了在家时女儿问他的话。
他的一双儿女，都已经到了可以入学的年纪。
可是朝廷虽说并不禁止女子读书，但实际上，县里的学堂不收女子。
“爹在家教你，好不好？”他不知该怎么跟女儿解释，只能这样道。
“……那好吧……”女儿嘴上答应，但脸上明显是失落的。
在家读书跟在外头上学堂，能是一回事吗？
妻子不忍，把女儿牵走。
“那……”女儿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问，“爹，要是您去学堂里做夫子，那我能上学堂吗？”
徐夫子那时候还不能回答。
但现在，宋明珠好像给了他答案……
“我愿自我们宋家台伊始，女孩们可以跟男儿一样，享有平等地活着、平等地上学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