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秀才婆娘的尖叫惊动了街坊邻居们。
虽然很不想管闲事，但转念一想，要是老秀才家出了事，那连累的还不是他们？
于是，挨得最近的两家就派了人出来。
因为天已经黑了，两位邻居都自己带了灯笼。
老秀才家的柴门就那么开着，两位邻居朝里面喊：“马秀才？”
老秀才没有应，屋里只传出他婆娘的嚎哭声。
两位邻居互相看了一眼，一个出左脚，一个出右脚，一齐迈进去老秀才家的天井。
一直走到房门大开的里屋。
就看到老秀才的婆娘瘫坐在地上，老秀才则跟个萝卜一样崴在被子里，歪着脑袋，流了一被子的口水。
这场面吓了两位邻居一跳。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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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后，老秀才家挤满了人。
左邻右舍都过来了。
“这是中风了。”郎中看过老秀才之后道，“发作尚没有十二个时辰，这时候喝续命汤，兴许还来得及。”
喝续命汤就意味要钱。
而且这笔钱还不小。
可是老秀才的婆娘只知道哭。
天啦，她的天塌了一半了！这该如何是好啊？
“哭什么哭！你男人中风了！要喝续命汤！”屠户娘子看不下去了，大声道，“你赶紧拿钱出来给郎中抓药啊！”
老秀才的婆娘还是哭：“钱……家里……没有钱了……”
屠户娘子十分嫌弃老秀才的婆娘，她到处看了看，没看到这家的女儿，又问：“你家大娘呢？”
“……不……不知道……”老秀才的婆娘哭哭啼啼地道。
她是绝对不可能说女儿寻死去了的。
“那你儿子呢？”屠户娘子用最后的耐心问，“他爹中风了，他还不回来？”
“我也不知道他在哪儿……”老秀才的婆娘哭道。
平常她儿子要去哪儿她根本管不了。
不过呢，她儿子只要肚子饿了，又或者身上的钱花光了，就会自己回来。
“合着你男人出了事，你们家一个能担事的都没有啊？”屠户娘子越跟老秀才的婆娘说话越恼火。
街坊邻居们还来帮忙，还这个死样！
真是谁沾手谁倒霉！
住在旁边都倒霉！
“老秀才自己有婆娘、有儿有女的，这事儿我们可管不了！”屠户娘子喊自己丈夫，“走了！”
他们一家老小都吃了饭，准备歇息了，结果被这事儿闹出来。
熏了一身臭气不说，帮着请郎中忙活了半天，连个谢字都没有。
白白怄了一肚子火。
屠户夫妻俩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去还得再洗个澡，不然会熏到两个孩子！”屠户娘子边走边抱怨道，“臭死了！”
早知道是这种麻烦事，就来都不来了！
其他邻居也不是蠢人，见状也喊走自己家的人。
“走了！”
老秀才平常为人也不怎样，总是看不起他们这帮街坊邻居。
倒是从前老秀才她娘，尽管自己过得穷苦困顿，但遇到哪位邻居有事，还愿意伸手帮帮忙。
老秀才已经去世多年的老丈人豆腐郎也是。
偶尔有卖不完的豆腐，看到谁家小孩了，就送上半块。
小孩儿拿回家，问自己娘要点酱浇在豆腐上面，拿个汤匙挖一口送到嘴里，就是童年最美味的东西。
说起来，像屠夫他们小时候，基本上都吃过豆腐郎送的豆腐。
但这又怎样？
当年的情谊，当年他们又不是没有还？
今天能来，已经是看在豆腐郎跟老秀才他娘最后那点面子上了。
从今往后，他们各家跟老秀才家，那是半点情谊都没有的了。
街坊邻居们陆陆续续走了，黑暗中，老秀才的婆娘哭一会儿停一会儿，后面就没了声音。
“哎媳妇你说，老秀才的婆娘不会寻短见吧？”屠夫躺在自家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问他婆娘。
“她？”他娘子就道，“不会的！”
“你怎么这么肯定？”屠夫问。
“老秀才都骂了她多少年了，要寻短见早就寻了！”他娘子又道，“现在老秀才不能骂人了，多好的事儿呀！”
屠夫听到这话，不禁抖了一下。
他娘子不以为然，继续按照自己对老秀才婆娘的理解，说给丈夫听。
“再一个，老秀才只要人不死，每个月就有廪米拿！
这多好的日子呀！她还寻什么短见？”
屠夫静默了半晌，到底嘴巴忍不住，感叹道：“你们女人的心啊，也太狠了……”
“屁！”他娘子直接在被子里给了丈夫一脚，“还不是给男人害的！”
但凡老秀才珍惜一点，从一开始就对妻子好一点，会有今天的事儿吗？
丈夫有才华，妻子又能干，还有一双儿女，谁家不羡慕呢？
但是那人看不见自己手上的幸福，硬要作贱自己，老天爷也拦不住啊！
“老秀才的下场你看到了吧？”屠夫的娘子又在被子里给了丈夫一脚，“这就是对自己婆娘不好的下场！”
“不敢不敢！”屠夫连忙认怂。
别看他平常一刀能杀一头猪，但是面对自己娘子，那是大声说话都不敢的。
毕竟他娘子也给他生了一儿一女，还替他侍奉爹娘，家里大小事全靠他娘子操持。
知福惜福者，才能继续享福。
“说到自寻短见……”屠夫的娘子望着黑漆漆的屋顶，喃喃道，“我倒是有点担心老秀才的女儿……”
那姑娘在家的时候话不多，但是出来外头，只要她娘没有跟着，她其实就挺开心的。
就在昨天，她去给漆铺送猪血，见到那姑娘用一块豆腐跟街边卖麻糖的换了一块小小的麻糖。
那姑娘到树下坐下，小心地把麻糖放到嘴里，然后深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仰起头，让阳光照在脸上。
就那么一瞬间，屠夫的娘子眼泪都下来了。
老秀才一家子造孽的哟，好好的女儿不当人养！
这要是养好了，一家子齐心，能没有好日子过？
那姑娘吃完了糖，起身挑起担子，继续去卖豆腐，却不期看到了屠夫娘子。
“婶子，别告诉我娘！”那姑娘冲她笑了一下。
她也笑了一下：“婶子什么都没看到。”
都是人间苦命人，偷得浮生一点甜，她多什么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