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章 微光如昔
他不答,走进来,在她身后站定,盯着镜子里的她。
“你今天……不像她!”他低声说。
“你的眼神不一样!”
“她从不会在洗脸的时候哭!”
温雪梨闭上眼,一滴水顺着睫毛滑下。
“你到底……想要什么?”她轻声问。
“你想要她回来,可她不会!”
“你想要我消失,可你又不肯放我走!”
“你到底是恨我,还是需要我?”
他沉默很久,然后回答。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只要我一闭眼,你就变成她!”
“我睁开眼,你就让我恶心!”
“可我还舍不得让你走!”
“你是她留下的最后一点‘像’!”
“我怕哪天连你都不见了,我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温雪梨的手指攥紧水池边缘,指节泛白。
她缓缓转身,望着他那双空洞的眼。
“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一个人?”
“我也会疼,也会怕!”
“你把你的梦、你的恨、你的悔,全都丢到我身上,我扛了三年!”
“我不是她!”
“我也不想再是她!”
她说完这句话时,嗓音发颤,却无比清晰。
萧晨阳怔住了,似乎第一次听懂她的拒绝。
他站在原地没动,像是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而她转身走开,背影冷而沉,像是一道再也不会回头的风。
天微亮时,王思远开车送宋意去她新画室的签约仪式。
她穿了一身灰蓝色长裙,头发简单束起,脸上没有任何浓妆,却透出一种沉稳与克制的光。
签约完成后,主办方请她留下来做一段即兴发言。
她站在台上,扫了一眼台下那些面孔,面色平静。
“我曾经有一段时间,是不画画的!”
“不是因为不会画,而是不知道为什么画!”
“我曾以为,我只有在痛的时候,才能画得动情!”
“后来我才知道,不是这样!”
“画画不是为了对抗痛苦!”
“是为了把它放下!”
她顿了一下,眼神望向窗外。
“现在的我,画画,是因为我终于爱上了自己!”
“哪怕只是一点点,我也愿意为她画一张完整的轮廓!”
“哪怕没有人看得懂,我也愿意为她留下一道光!”
台下安静得出奇。
没有掌声,没有窃语。
每个人都在安静地听,仿佛那不是一段演讲,而是一种某种生命本质的低语。
她走下台时,王思远早已站在一侧等她,眼里没有过多情绪,只有一句话。
“我刚刚听完!”
“我觉得你说得很好!”
她转头望他,眼里有一点点发酸。
“你一直都听得懂!”
他笑了笑。
“因为我一直……在听!”
天彻底亮了,阳光穿过厚厚的云层,洒在她肩头,她轻轻伸出手,握住那一点光。
她知道。
那是她自己的光。
从此不再借他人之名,不再因痛而燃。
只因她自己愿意。
画展之后的第三天,宋意终于回到自己的工作室。
那是一幢坐落在京北旧街区边缘的独栋小楼,前身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的书画学堂,墙体斑驳,却保留着时代久远的木梁与雕花,窗棂在风里咯吱作响,有种未被打扰的宁静。
她站在门口一会儿,才推开门。
刚进屋,一阵熟悉的油墨气味扑鼻而来。
她没有急着开灯,任由晨光从旧窗穿进来,把室内的每一张画纸都照得泛白,像是沉默中的低语。
她将画具一一摆好,围裙挂起,窗帘半卷,泡了一杯热茶放在手边,重新坐回那张老旧的木制绘图桌前。
手指轻触炭笔的时候,她有一瞬的迟疑。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为“宋意”这个名字画一幅真正的自画像了。
不是展览用的、不是藏品系列里的,不是任何媒体或基金计划下的产物。
只是一张,属于她自己的画。
她拉开新的画纸,将它铺平,安静地坐了半晌,然后落笔。
这一笔,她用了极慢的速度勾勒脸部的轮廓,不再回避那道略微尖削的下颌线、冷淡而清晰的眼眸,也没有回避那双曾在痛里睁不开的眼。
她画出眼里的一点倦、一点漠然,也画出唇角轻微上扬的弧度—那是这些年她逐渐习得的、柔和但不再软弱的温度。
她没有给这张画像添背景。
因为她不再需要依附于任何空间。
她自己,就是自己存在的全部。
画完最后一笔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
是春末的雨,轻而绵密,打在窗台上的声音像旧时留声机里拨动的琴弦,细碎、轻慢,却温柔得难以忽视。
她抬起头,望着那张还未完全干的画,忽然心口一阵发闷,像是被什么拉住,又像是终于卸下某种沉重的枷锁。
她慢慢站起来,将画立在屋角的架子上。
那是第一张真正属于宋意的画像。
她看着它,没有笑,也没有流泪,只轻声对自己说:
“你好!”
“宋意!”而与此同时,康养中心的夜,又一次陷入了漫长的静默。
温雪梨一整天没说话,她坐在病房窗边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灰色的薄毯,面前是一份冷掉的粥,连勺子都未动。
她的眼神空空地看着窗外那一棵香樟树,春雨淋湿了枝桠,叶子轻轻颤着,那棵树在她来的第一天就已经在那里。
三年了。
她整整坐在这个病房三年,像一只困兽。
她曾想过无数次离开,却从未真正跨出去一步。
萧晨阳今天发病了。
比前几次都来得突然而猛烈。
他先是坐在床上不动,然后开始喃喃低语。
“诗韵,你不要走……”
“我不生气了……”
“你回来看我,好不好?”
“我不会再让妈欺负你了……不会再逼你签字了……”
“孩子……我们可以再要一个!”
“只要你回来!”
然后他忽然摔了桌上的玻璃杯,叫她的名字,一声一声,几乎是撕裂喉咙地喊。
“叶诗韵!你看看我!”
“你怎么可以走?怎么可以走!”
“你答应过我,你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你怎么可以……死了?”
“你怎么……可以不要我了……”
他哭了。
那个曾在商场翻云覆雨的男人,那个曾亲手将妻子推进手术台、签下堕胎协议、把“爱”挂在嘴边却从不当回事的男人,跪在病床边,低声哭着,像一只在梦里惊醒的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