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昨日不再来
温雪梨站在门口,看着他。
看着他把她错认成叶诗韵,又狠狠掐住她的手臂,嘶吼。
“你就是她!你不是死了吗?你来折磨我是不是?”
“你来嘲笑我是不是?”
“你看我现在像什么?像狗一样,连你的梦都得不到了!”
“你满意了吗?”
她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任他把所有怒意与悔意倾倒在自己身上。
等他再一次虚脱着跌回床上时,她才一点点把自己从地上爬起来,手臂一片青紫。
她没有去叫护士。
她只是去卫生间拿了药膏,给自己轻轻擦。
已经麻木了。
她知道,这种时候如果开口,他只会更疯狂。
她也早就习惯了在清醒与疯癫之间,被反复拉扯着撕裂。
而最可笑的是—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更怕他清醒,还是更怕他病发。
清醒时,他羞辱她、唾弃她,把她当做罪魁祸首。
病发时,他温柔地叫她“诗韵”,会轻声替她擦眼泪,甚至会亲吻她额头,说。
“我们从头来过,好不好?”
可她知道,他爱的从来不是她。
他爱的,是他记忆里那个已经死去的幻影。
她只是一个影子。
一个……可被替代、可被忘却的影子。
午夜时分,风起,雨仍未停。
宋意坐在客厅的老式藤椅上,面前是一本泛黄的画册,那是她十七岁第一次拿奖时的作品集。
王思远走进来,看她神情有些出神,轻声问。
“怎么又看这个?”
她将指尖按在其中一幅画上,轻轻道。
“你不觉得……现在我画得反而比那时候‘安静’了吗?”
“我以前画得很热烈,有冲动,有野心!”
“现在,我反而更想画风、画水、画那些没人注意的小角落!”
王思远看了她一眼,缓缓道。
“是因为你终于不需要用画来证明自己了!”
“你以前是想让所有人都记住你!”
“现在……你只想自己不忘记自己!”
她愣了下,笑起来。
“你怎么总能说出我心里没整理好的句子?”
他伸手,握住她的手。
“因为我一直在看你!”
“你的一举一动,我都看得很清楚!”
“你以为你藏得很好,其实你哪怕皱眉、沉默、低头,我都知道你在想什么!”
“宋意,你不用总是那么独立!”
“你可以倚着我!”
“你可以偶尔,脆弱一点!”
她静静地看着他,许久才点头。
“好!”
“那今天晚上,我可以不去画室了吗?”
“可以!”
“我今晚……只想睡觉!”
“不是想逃避!”
“是终于,不再需要用画来对抗噩梦!”
王思远握紧她的手。
“那我们一起!”
夜色安静下来,雨未停,却不再冷。
她知道,她已经走出了过去。
那条曾将她压得无法呼吸的河,如今已在她脚下缓缓流淌。
她终于,不再是漂浮其上的影子。
她,是渡河的人。
王宅的夜比城市的其他角落要安静许多,窗外的风穿过枝桠,发出窸窣的响声,像是有人轻轻拨动一把未调音的琴,时断时续,低低的,不扰梦,也不催眠。
宋意一夜未再梦见过往。
第二天清晨,她是在一片微光中醒来的。
屋内安静,窗帘半掀,清晨的光洒进来,像一层薄雪铺在木地板上,带着清冷的气息,却不让人厌倦。
她披上衣服下楼时,厨房里已经传来细碎的声响,是王思远在烤面包。
油脂轻轻地落在锅底,发出“嗤啦”一声,像是新的一天正在悄悄生长。
他看到她,笑了一下。
“醒得比我还早!”
“其实是醒得早,但起得慢!”宋意坐到高脚椅上,接过他递来的一杯牛奶,抿了一口,声音仍带着晨起后的低哑。
“昨晚没做梦,心倒是安了!”
王思远替她剥了一个鸡蛋,放在碟子里,语气温和。
“你这些年,梦太多了!”
她点点头。
“是啊。
以前觉得梦是逃避,现在却觉得它只是记忆没找对出口!”
他看着她,眼底的柔光悄然浮动。
“那你现在……找到出口了吗?”
宋意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唇角微微勾起。
“还没全找到,但我已经不急了!”
“我现在愿意慢下来!”
“就算梦还会来,我也不怕了!”
“因为我知道,它来了也会走,而我……不再被它带走!”
王思远不语,只握住她放在桌面上的手,静静地。
这个动作没有多余的温存,也没有炫耀般的亲昵,只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恒久的守护,像风穿过树影,像光洒在石缝,不急,不吵,不问归期。
吃过早饭后,宋意去了画室。
她最近在筹备下一次展览,不是国内的,也不是巴黎那边的延展,而是一次跨界联展—和一群新锐青年雕塑家合作,以“重构女性形象”为主题。
她起初并不想接这样的合作,因为太多画廊方和投资人喜欢将她的经历与“女性独立”“重生”“现代觉醒”这些字眼捆绑销售,可这次的策展人是一个她曾在小展里见过的女孩子,年轻,安静,说话总是小声却有力。
那女孩当时站在她的《归线》前面站了整整十分钟,眼眶发红,最后只说了一句。
“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出口!”
宋意记得她的眼睛。
她知道那不是说场面话的那种感动,那是有人在另一端真切地接住了她想传递的东西。
所以她答应了。
而现在,她正在为这次展览创作第一幅画。
那是一组组小型布面油画,画的不是具体的人,而是一个一个女性的背影—有人站在夜里的隧道尽头,有人坐在被雨浸湿的火车站角落,有人蹲在河岸边,把破损的布鞋一针一线缝补……
她用极细的笔勾勒出那些背影上每一道缝隙,每一块脱落的皮肤,每一道尚未愈合的伤疤。
她不是在画创口,她是在画愈合。
一个个背影,孤独,却始终在原地撑住。
这天中午,王盼盼来看她,带了一大袋外卖,还有一堆最新的展览参考资料。
“你现在都成京北女性艺术代言人了!”王盼盼一边拆饭一边调侃。
“画一幅能值一个商业大楼!”
宋意低头翻着画纸,不作声,直到对方提起那组画,她才淡淡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