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 倦鸟归林
“我不想画她们‘强’!”
王盼盼一愣。
“那你想画她们什么?”
宋意想了想,声音轻了些。
“画她们脆弱!”
“画她们坐下来、哭出来、甚至崩溃的样子!”
“我想让人知道,那些能站起来的人,不是天生坚强!”
“她们只是……曾经被压倒过,但还是一点一点把自己拉回来!”
王盼盼听完没说话,只慢慢把一盒饭推到她面前。
“你现在画的东西越来越像你自己了!”
“冷静,但不冷!”
“疼,却不喊!”
宋意笑了一下。
“你比以前会说话了!”
“谁让你越来越不好哄!”王盼盼翻了个白眼。
“以前画一幅夸你几句你就开心,现在得绕好几个弯你才勉强点个头!”
“我不是不好哄!”宋意拿起筷子。
“我是……不想让你以为我活得轻松!”
“轻松?你那叫轻松?你是把死过一回的人重新拼起来!”
“但我拼得还不错!”宋意眼神平静。
“至少……我没碎掉!”而康养中心这天也罕见地有了短暂的平和。
温雪梨替萧晨阳修剪指甲时,他竟没有像往常那样抽手,也没有低头骂她。
他只是一直看着她,目光里没有敌意,甚至有一点点迟疑的温和。
“你今天不骂我了?”她小声问。
他眼神微动,却没有回答。
“你知道我不是她了,是吗?”
他静静地开口,嗓音嘶哑。
“我从来都知道!”
她一震。
他忽然笑了,那笑容却苍凉无比。
“但你像她……像得让我恨不得掐死你!”
“因为你不是她,却总让我想起她!”
“你是我活下来的惩罚!”
温雪梨放下剪刀,坐在床边,低声说。
“那你就继续看着我!”
“看着我不再是她,直到你自己彻底放弃!”
“你不放我走,我也不会走!”
“你要我活着受,你就看着我怎么活着不死!”
萧晨阳盯着她看了很久,最终转过脸去,声音低哑地吐出一句话。
“你活着,就是我最后的地狱!”
“那你就留在这地狱里!”她轻轻说。
风从窗外吹进来,病房里一片沉静,只有香樟树的影子斜斜落在地板上,像是一场不散的旧梦,被岁月打湿了,又被时间一点一点晾干。
黄昏时分,宋意终于从画架前离开,站起身,伸了个腰。
画室的落地窗前是整片未被打扰的光,斜阳缓缓洒下,把她整个人的影子拉得长长的,落在被颜料染过的地板上,像是从旧时光里拉出的某段沉默。
她没有立即离开,只是走到那张靠窗的藤椅边坐下,将刚完成的几张画轻轻放在膝头,一张一张地翻着。
纸张上,那些背影仍旧无声,却仿佛在每一寸笔触中说着话。
有的弯腰,有的蹲地,有的独自站在廊柱下—她画的不是姿态,而是那份静,那份在黑暗中自我撑持的微弱光芒。
“你在看她们吗?”王思远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宋意回头,他换下了西装外套,袖子微卷,手里端着两杯温水,走近时眉眼间仍带着一贯的温缓。
她接过那杯水,手指与他碰了一下,低声答道。
“她们看起来很安静!”
王思远坐在她身旁。
“可你画的时候,神情一点也不安静!”
她偏过头看着他。
“你那天说,我现在不再画愤怒,是因为我终于相信了自己的价值!”
他点头。
“是的!”
“其实不止!”她望向窗外,声音低了几分。
“我觉得……我现在终于学会了疼惜!”
“不是被疼,是我自己,开始愿意疼惜自己!”
“我不再需要用怒和恨来证明我受过伤!”
“我也可以,用温柔,来证明我还在!”
王思远看着她,忽然轻声说。
“你在慢慢往回走!”
“但不是回到过去!”
“是回到那个你曾离开很久的,最初的你!”
宋意听完,静静地笑了一下,笑意温淡,却像水流过砾石,带着一种被打磨过后的干净。
她将画收起,站起身,把它们一张张平放进那只她亲手做的木匣里。
那匣子从她刚“死去”回来时就一直陪着她,最初是装骨灰盒的模型,她后来把它洗净、打磨、上漆,一层层地重新刷过颜色,如今成了她藏作品与手稿的地方。
她手指在匣子边缘轻轻一抹,像在给过去盖上一层防尘的封印。
同一时刻,康养中心那边的雨下了一整日,夜幕低垂,天空像是被灰墨彻底涂抹过,连星星都没有了踪影。
温雪梨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手里握着一只湿透的毛巾。
刚刚,她又一次替萧晨阳洗完头。
他今天极为安静,整个人像失了魂似的坐在床上,不动也不说话,任她摆弄,就像是被临时借来的肉身,不带任何意志。
她一边揉洗着他的头发,一边听他喃喃。
“她是不是……真的不会回来了?”
“她已经……不恨我了吗?”
“是不是她连最后一点怨,都懒得给我了?”
“她是不是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活得很好?”
温雪梨一度停下了动作,却终究没出声。
她知道他问的不是她,她从来都知道。
而她也不再需要他的答案。
当她帮他擦干头发,把那身被汗湿透的病号服换下,刚准备倒水时,他忽然一把拉住她的手。
“你别走!”
“我不是她!”
“我知道!”他低声说。
“但你像!”
“你至少……还愿意陪着我!”
“哪怕是用她的脸!”
“哪怕是我连你是谁都分不清!”
“你留着吧!”
“你就当我是疯子!”
“你当我已经疯了!”
“我求你……别走!”
温雪梨看着他的眼,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暴戾,只有一层被撕碎过的空白,和一丝濒临溺水的无措。
她缓缓蹲下来,握住他那只骨节突出的手,低声说。
“我不走!”
“我还没疯!”他看着她,声音哑得像要碎掉。
“可我知道,如果你走了,我就真的疯了!”
她抬起头望着他那双眼,那双曾无数次在发病时掐住她脖子的手,如今却因为疲惫而微微颤抖。
她慢慢靠近,将他的额头贴在自己掌心。
她不是在给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