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六章 可惜回不到过去
她只是让自己记住—这个人,曾在她心里死过很多次。
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活过来。
王宅那晚,宋意洗完澡后坐在床边翻着邮件,一封来自巴黎美术馆的邀请函跳入视野。
他们希望她能将那幅《无名之影》带去巡展。
她看着那封邮件良久,最终没有立即回复,而是关掉了电脑,走到窗边。
她从卧室阳台望出去,整片京北夜色像是沉入一口暗井,远处的高楼被灯光勾勒出线条,城市像是一头沉睡中的巨兽,偶尔发出一点低鸣,却没有再醒来。
她转身回房,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拿出一封泛黄的信。
那是她“死”前写的。
不是遗书,是道别信。
“如果你看到这封信,说明我已经不是从前的那个‘我’了。
我不想再为别人活。
我不想继续哭着哄他们高兴,也不想因为一顿晚餐没吃完就被指责不够温顺。
如果可以,我希望我醒来的那天,能重新给自己取一个名字。
不叫叶诗韵。
也不是任何人的夫人、儿媳、或者被替代的影子。
我想叫—宋意。
字是我选的,发音是我愿意的!”
她将信重新折好,封进信封,然后放进了那只匣子里。
那是另一个自己写给她的第一封信。
也是最勇敢的一次自我确认。
她将匣子锁好,放回抽屉,才轻轻躺下。
王思远还未回来,但她知道—他回来时,灯就会亮起,水会温好,所有的风都会绕道而行。
她睡着前,耳边似乎还回响着他那天说的那句:
“你可以倚着我!”
她梦见自己坐在洱海边,一袭白裙,风吹得裙摆轻扬。
她的脚边是成排的画,落在草地上,被风吹得一角一角轻轻翘起。
她没说话,只是安静地坐着。
阳光打在她眼睫,仿佛是另一个刚刚学会笑的她,终于走进了梦里。
清晨五点半,窗外还未泛白,天色深得像一层未洗净的墨。
宋意睁开眼的时候,天花板上一道微弱的光影斜斜地投在她眉间,是外面街灯折射进来,穿过半掩的窗帘缝隙,落在房间里的孤光。
她没有起身,只是静静地侧躺着,眼神清明,没有任何睡意。
王思远昨晚回来很晚,她醒来时,他正轻轻给她掖好被角,然后坐在床沿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
他没有叫她,也没有出声,只把手轻轻覆在她指尖,像是在确认她是否真的沉睡。
宋意知道。
她在梦与醒之间漂浮着,那一刻她并不想睁眼,因为她想把那份安静留得久一点。
现在,她睁着眼,看着窗边那抹淡影,忽然觉得心里很安静。
像一口久未晃动的井,终于沉了泥。
她轻手轻脚地下床,赤脚踩在木地板上,那一瞬的冰凉让她微微一颤,却没有回避。
她走到画室,未开灯,只是站在画架前,望着那幅昨天刚完成还未上漆的画作。
画中是一位穿着灰白衫裙的女子,背对着观者,站在悬崖边,脚下是风,身后是整座沉寂的山林,远处一丝微光从云缝里漏下来,落在她发梢,像一道极轻的念。
她画的并不是自己,可那女子的姿态却与她极为相似—不是坚定的昂首,也不是退后的踟蹰,而是一种平静的、近乎清醒的直面。
她伸手,用指尖轻轻抹掉画中人物肩膀上的一道明光,重新调了颜色,在光与暗之间画了更清晰的冷线。
她不想让她太明亮。
明亮太过,反而像一种炫耀,而她不愿再把所有伤痛作为证明自己的符号。
现在的她,不想再被“重生”所定义。
她只是走出来了。
只是还活着。
而这活着,并不需要任何冠冕堂皇的意义。
六点整,王思远推开画室的门,看到她站在那幅画前,神情专注,像是完全沉在另一个时空。
他没出声,只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
等她放下画笔,他才缓缓走近,语气极轻。
“你今天起得早!”
“梦醒得早!”
“梦见了什么?”
宋意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垂下眼帘,语气轻轻。
“梦见我回到了那个老宅!”
“萧家的!”
王思远一怔,旋即不动声色地问。
“你进去了吗?”
“没有!”宋意摇头,声音低了下去。
“我站在门外,看见窗子里有光!”
“我看到以前的我在里面,穿着白裙,站在厨房洗碗!”
“她转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好像在问我:你真的不回来了吗?”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静静地坐回画桌前,低头擦了擦指尖的颜料。
“你会回去吗?”王思远坐在她对面。
“不会!”宋意抬起头看着他,眼里没有犹豫。
“她问得太迟了!”
“现在的我,不是她!”
“那个一直想‘回家’的我,已经在我选择离开那一刻死了!”
“我不是不爱过去!”
“我只是,不再讨好它!”
王思远听完没有多言,只伸出手,轻轻握住她还微凉的指尖。
那一刻,什么都没说,却比千言万语更安稳。
而在康养中心的另一边,夜才刚刚落尽。
病房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药水味,窗子未关,雨水在夜里落了一夜,湿气被风裹着,钻进病房的每一个角落。
萧晨阳醒来的时候,眼前是天花板上那道斑驳的裂缝。
他盯着它看了许久,像是在从它的纹理里寻找出一条通往某个过去的路。
床边坐着的温雪梨已经困得打盹,头靠在椅背上,眉心轻蹙,像是在做梦。
他转过头看着她,神情慢慢从空白转为复杂。
他知道她不是叶诗韵。
他早就知道。
可是有时候,他又愿意骗自己。
只要闭上眼,她的嗓音、她的背影、她端茶倒水时的手势,都像极了“她”。
他甚至愿意让自己疯掉。
只要疯了,就能拥有那个永远不会回来的梦。
可清醒的时候,他恨她。
恨她用那张脸逼自己记起所有该死的过去。
恨她模仿得那么真,却永远演不出叶诗韵看他时,眼底藏着的一点骄傲。
叶诗韵哪怕哭,哪怕低头,她也从不卑微。
可温雪梨……她像一只舔着伤口还要往前靠的狗。
他闭上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低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