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定关系后,梁研和沈逢南的相处模式有了一点变化,但并不明显。有空的时候,他们会约着吃个饭,也看过一次电影,更多时候,他们各忙各的。梁研每晚去接赵燕晰,偶尔碰见楼上亮着灯,她会上楼见他,但只有短暂的几分钟。
十一月过去,天更冷。
赵燕晰的考研复习进入冲刺期,一连上了两期强化班。
梁研这阵子也无暇顾及赵燕晰,钟老师年末行程繁忙,有好几个会议都没空出席,几乎都是她和陈让分担。到月中,梁研堪想找沈逢南,谁知又被召唤过去。
这次是去外地,还是梁研最不想去的北京。
如果陈让有空,梁研就推给他了,可惜陈师兄最近忙课题,又逢期末,万事缠身,她实在没理由甩锅。
出发前一晚,梁研去找沈逢南,才出门就接到他的电话。
沈逢南问:“在家?”
“刚出门,正要去找你。”
那头沈逢南笑了一声,“那巧了,我在你楼下。”
梁研跑下楼,路灯边一道人影。她跑过去,“什么时候来的?”
“刚到。”
沈逢南看了看她,“冷吗?”
“还好。”
“走吧。”
沈逢南伸出手,梁研牵住他。
他们往小区外走,梁研问:“去哪儿?”
沈逢南说:“喝点东西吧。”
小区旁边就有咖啡馆。
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沈逢南点了咖啡,梁研跟他说起明天要走的事。
沈逢南听完有点惊讶:“去北京?”
“嗯。”
“待几天?”
“五天。”
沈逢南算了算,“那就是21号回?”
“嗯。”
“这么巧,”沈逢南笑了,“我后天要去,也定了21号回。”
“你也去北京?”梁研说,“是要工作?”
沈逢南点头,“有点事情,另外,我妹妹在那,顺道看看她。”
梁研明白了。他说过,他有个妹妹。
沈逢南问:“你回程票订了?”
“还没。”
“那先别订,到时跟我一起。”
“好。”
咖啡喝完,又坐了一会,他们就往回走。
沈逢南将梁研送到楼下。
“上去吧,明天等我来送你。”
“不用,我打车去车站。”
梁研从羽绒服口袋摸出一个盒子递给他。
“……这是什么?”
“生日礼物。”
沈逢南微微一怔,听见梁研说:“上次没给你,因为我误会你有女朋友。”
她将盒子塞进他上衣口袋。
“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
和以往一样,讲完话,依然亲他脸颊。
“再见。”她转身就要上楼。
“梁研。”沈逢南叫了一声。
梁研回头,沈逢南从身后抱住了她。
楼道的感应灯突然暗掉。
梁研转过身回抱他。
黑暗里,沈逢南摸了摸她的脸颊,低头亲上去。
离开梁研住的小区,沈逢南开车去了宁悦广场,张平的电话打来。
“南哥,你到了没有,再不来老大真要骂人了,每回聚会你不是缺席就是迟到,我们饭吃了,歌唱了,你别搞得宵夜都赶不上!”
“别催了,已经到了。”沈逢南关上车门。
这个点,商场地下二层美食坊人气依旧很旺。
沈逢南找到张平说的那家店,最里面一张大圆桌坐着五六个男的,都是熟人,除了张平,其他几个全是以前一个圈里的旧同事,聚会的组织者徐禺声是沈逢南的前领导,也是老朋友。
他们这群人之间随意得很,见沈逢南姗姗来迟,徐禺声二话没说先倒了一碗啤酒,其他人敲碗支持,“先罚了再说!”
张平一看,有点担心,“南哥,最近嗓子咋样。”
“没事。”沈逢南接过碗,一口喝到底。
桌上空酒瓶已经摆了好几个,中间的鸳鸯火锅热气腾腾。
男人的聚会无非就这么回事,吃吃喝喝,叙叙旧、吹吹牛,时间就过去了。
十点一过,有家室的人陆续撤了,留到最后的就剩徐禺声、张平和沈逢南。
张平待了一会,接到暧昧对象的电话,匆匆忙忙赶去给人家姑娘送夜宵。
徐禺声把最后一瓶啤酒打开,给自己和沈逢南满上一杯。
他灌了一大口,问沈逢南,“你这一天天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忙些什么?”
沈逢南说:“接了些事情,也没什么特别的。”
“你搞得比我还分身乏术,有点什么事儿都找不着人。”
沈逢南:“这样更好,你找我一向没好事。”
“你这话说的,我要是说这回是好事呢,信不信?”
沈逢南笑了笑,“不信。”
徐禺声把杯子一放,拿出手机点开微信朋友圈,往下拉了两下,递给沈逢南。
沈逢南接过,看了一眼。
“这个是谁?”
“就是林晓晨。”徐禺声说,“你点大图。”
沈逢南点开了大图。
徐禺声说:“白衣服那个,还认得出吧?林晓晨在台湾遇见她的,我已经要了地址来,你赶紧去找她吧,有什么要了断的一次性解决,该复合复合,该分手分手,别耗着了。”
沈逢南手指点了几下,安静地将几张照片看完。
徐禺声喝了口啤酒,说:“当年到底什么情况我们外人都不清楚,她一走了之,你又啥都闷心里,再这么心如死灰白寡寡地过下去,我看你真要注孤生了。”
沈逢南把手机还给他。
徐禺声说:“地址等下我发给你,你早点去,免得她又走了,不知还要跑哪儿去。”
话一落,就去翻找林晓晨发来的短信,却听沈逢南说:“不用了。”
徐禺声一愣,抬起头,“你几个意思?”
“看起来她过得挺好,就这样吧。”
徐禺声呵笑一声,“是,她是过得很好,那你呢。”
沈逢南说:“我也挺好。”
“你好?你好个屁!”徐禺声的目光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别装了,有本事,除了秦薇,你找个别的女人试试!”
沈逢南没说话。
这反应在徐禺声意料之内,沈逢南跟秦薇在一起十年,除了她没有过别人,那年沈逢南在叙利亚遇险,垂死边缘捡回命,秦薇却不告而别,也难怪这几年他整个人都闷下来。
这打击确实挺大。
徐禺声叹气,“怂了吧,你这个人……”
他一口气没叹完,沈逢南垂着眼说:“我已经找了。”
“什么?”
“我已经找了。”
徐禺声惊怔,“你找了……女人?”
“嗯。”
“骗人吧?”
沈逢南笑了,“骗你这个有什么好处?”
徐禺声摸摸胡子拉碴的下巴,一边打量他一边摇头,“不会吧,你这也不像谈恋爱的样子啊。”
沈逢南:“谈恋爱什么样子?”
“红光满面,帅气逼人。”
“……”
沈逢南不想理他,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
徐禺成啧啧两声,试探地问,“是什么样的女人啊?”
沈逢南的手顿了一下。
什么样?
他想了想,发现竟不知怎么描述梁研,好像没有哪一个词可以恰当地搁在她身上。默了一瞬,他说:“她……挺特别的。”
“……完了?”
“嗯。”
“这说了不白说吗,哪里特别了,是特别漂亮、特别优雅还是特别性感?”
沈逢南无语,“你眼里只有这些?”
徐禺声摊手,“不然你就说说她跟秦薇比吧。”
沈逢南皱了皱眉,“比这个干什么,不一样。”
“好吧,秦薇就是你心口朱砂痣,不能比是吧。行,你找这么个人也算一种尝试,毕竟开始一场新恋情对忘掉旧爱有独特的作用。你别说,据调查,很多人都用这个办法成功地走出过去,成功地爱上了新欢……”
徐禺声侃侃而谈。
沈逢南没有再说什么。没反驳,也没解释,将杯底的啤酒喝完了。
回去时已经很晚,车顺着街道前行,窗外下起小雨。
沈逢南的车停在小区外。
树影遮了灯光,他开了车内灯,坐了一会,从口袋取出梁研塞进去的盒子。
这是一块手表,没打开他也认得出。看了一会,他将盒子打开。
梁研应该是认真选过,这一款很好看,也很适合他这个年纪的男人。
她在用心待他。
从蹩脚的追求、突兀的告白、单纯的离别吻,到迟来的礼物,他一直知道。
也许是因为和徐禺声的谈话,沈逢南不可避免的想起和梁研的一切。
不是所有人都如她清醒直白,也无人始终做到她的坦荡诚实。
情感无法条分缕析,徐禺声说对了一部分,秦薇于他,是旧爱,是十年记忆。但沈逢南确定,梁研不是他用来忘记秦薇的新欢。
就像今晚分别前的拥吻……
他很清楚,那一瞬的冲动只跟梁研有关。
十二月的北京很冷。
走出车站,扑面而来的冷风将梁研的疲惫一扫而空,她整个人瞬间清醒,把围巾裹了两圈,又将帽子戴上,最后才拖着箱子打车去酒店。
会议承办方已经为所有参会者订好酒店,在z大校园对面。梁研以前也来过,对这一片还有熟悉感。到酒店洗了个澡,她出门走了走。
中关村南大街的这片地方分布了好几所高校,梁研逛完z大校园,就沿着街。
北京冬天仍然是那个样子,风大,干冷,梁研并不觉得比南方的湿冷难熬,她一路往前走,沿路都是卖烤红薯的摊子。这东西放在以前,算得上梁研的至爱。
那时她读小六,严祈每次过来,必然买三个烤红薯,因为梁研一个人要吃两个,严祈总说她不像女的。后来闹成那样,连烤红薯都成了她阴影,这些年没碰过。
走了几站地,傍晚的时候到了国图附近。
梁研看了一眼,没多待,转身沿路返回。
这晚,梁研在z大食堂吃了晚饭,晚上窝在酒店看电视,到八点多,沈逢南打来电话。
“梁研?”
“是我。”
沈逢南说:“我给你发微信没回。”
梁研:“我刚刚在看电视。
沈逢南嗯一声,说:“我明天就过来了,晚上我来找你?”
梁研想了想,“可能不行,明天要到八点结束。”
“没关系,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好。”
话说到这里,两边都沉默了。
梁研开口:“那你早点休息,明天小心。”
“嗯。”
梁研等他说再见,他却好一会没动静。
等了几秒,梁研主动说:“没事我就要挂了啊。”
他应了,“早点睡。”
“你也是。”
第二天的安排很满,一整天都有活动,很多都是硕博研究生,大家都是代导师过来的,只有梁研一个大四生。
说是八点结束,事实上一直到八点半梁研才出z大校门。她给沈逢南打了电话,没过几分钟,沈逢南就出现了。
他穿着一件新的黑色羽绒服,梁研愣了一下才认出来。她跑过去,“你等很久了?”
“不久。”他低头把她的围巾裹好,“冷么?”
“还好,没南安冷。”
“看不出来,你挺抗冻的。”
“当然。”梁研牵住他的手。
两人沿着街走了。
“去哪儿?”
“想吃东西吗?”
“想啊。”
“我也想。”
他们晚上都已经吃过晚饭,但还是去吃了烤肉。
地方不远,他们走着去,走着回来,九点多回到z大校门口,过了天桥就是梁研住的酒店。
从桥上看,灯火阑珊。
梁研说:“在这待一会?”
“好。”沈逢南将她的帽子往下拉了拉。
梁研靠在栏杆上,一只手缩进袖子,另一只手被沈逢南握着,在他的衣兜里。
这里只有风声和喧嚣车流。
梁研一直没有说话,沈逢南感觉她和往常有些不同,她似乎没有在南安的时候开心。
沉默了一会,他问:“在想什么?”
梁研转过头,失焦的眼在他脸上停了停,“你以前在这里待过吗?”
“这里……北京?”
“嗯。”
“待过,大学在这读的,最初两年也在这工作。”
“那后来怎么去南安了?”
“后来……”他顿了一下,声音渐低,“恰好有个工作机会,而且我当时的女朋友也在。”当年做选择,秦薇的确是原因之一,沈逢南并不想对梁研隐瞒这个。
梁研也没有觉得惊讶。他这个年纪,有过女朋友,并不奇怪。她没有问这些,只是回想了一下,沈逢南读大学的时候,她应该刚来北京。
梁研问,“你那时候什么样?”
那个时候?
“毛头小子,很幼稚吧。”沈逢南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大概不会喜欢。”
“怎么会呢。”梁研说,“如果可以,我很想那个时候就认识你。”
沈逢南忍不住笑了,“你那时候才多大呢。”
梁研抬了抬眉,故意挑衅,“沈叔叔,这跟年龄有关系?”
沈逢南头皮一麻,又来了。
“别乱叫。”
梁研故意唱反调,“你那时候也叫我别乱叫,叫你山哥你不答应,叫你山叔也不行,后来干脆沈叔叔也不能叫了,我发现你这个人难伺候得很。”
沈逢南有些无奈,“好像是你拐着弯利用我吧,拍个马屁还拍歪了。”
“拍歪了吗?”梁研一脸无辜,“我怎么记得好像成功了。”
“……”
看他接不上话,梁研似乎心情大好,得意地冲他挑眉。
她这个样子,让沈逢南有点意外,好像突然回到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她在传销窝跟他忽悠,装的一副无辜样,暗地里打的全是鬼主意,整个一鬼灵精。后来在南安再见,她收敛很多,一本正经,追求他的时候更是认认真真,他都快忘记她还有这副面孔。
说不过她,他只能认输,“你那个脾气,不送你走怎么办。”
“你怕我坏你事?”
“是有点怕,你不是威胁我么。”他笑着说这话,却发现梁研慢慢沉默了。
沈逢南顿了一下。
“开玩笑。”他的表情收了收,低声说,“别当真。”
梁研看着他,“你那时候被罚了吗?”
沈逢南摇头,“罚得重的是陈渠,你们是他下线。”
“哦。”
他不说,梁研都快不记得陈渠了。
想一想,已经过了四个多月,她跟沈逢南也认识这么久了。
梁研笑笑,将他一抱:“对不住啊。”
她呼出的热息在他颈边,沈逢南心头发软,低声说,“只是小事。”
将梁研送到酒店,沈逢南就要走了,临走前问她20号几点结束。
梁研想了一下流程表,说:“大概三点,后面的总结会外地的可以选择不参加,方便提前赶车什么的,所以最早应该两点能出来。”
沈逢南说:“那你等我电话。”
“嗯。”
话讲完,梁研照常亲他。
她讲了一声“再见”,手被他拉住。
沈逢南捧住她的脸,对着唇角印了个吻。
“再见。”
后面的情况和梁研预料一致,忙了几天,到最后一天就很清闲了,上午基本结束,下午收个尾,她发完言再留一会,两点一过就走了。
回到酒店,接到沈逢南电话,他叫她等一会儿。
过了一刻钟,他就到了,梁研拖着箱子下楼,沈逢南在大厅等着,碰上面,他将行李箱接过,带梁研往外走。
他开了沈艺的车过来,梁研一上车就开始睡觉,过了一个小时被沈逢南叫醒,迷迷糊糊不知今夕是何夕。
沈逢南说:“到了。”
“哦。”梁研揉揉脸,跟着他下车。
沈逢南将她带上楼,进了屋。这套房子他和母亲都回来得少,几乎都是沈艺一个人住,沈艺最爱乱买东西,他很容易就在鞋柜里找到一双闲置的女士拖鞋。
梁研一看,想起什么,问:“你妹妹……在家吗?”
“不在。”沈逢南拉她进门。
梁研蹲下换鞋,听见沈逢南又说了一句,“她晚上回来。”
梁研愣了愣,仰头看他。
沈逢南猜到她想什么,说:“她要做饭招待你。”
见她表情绷着,沈逢南笑了笑,“吃个饭而已,别紧张。”
“没紧张。”梁研下意识否认。
“是么。”沈逢南没戳破,问,“累不累?还有点时间,有个摄影展,想看么。”
“摄影?有你的作品?”梁研惊讶地问。
沈逢南摇头,“没有,是个挺不错的摄影师,展期还剩半天。”
梁研猜他一定是有兴趣才提起这个,便说:“那一起去看吧。”
摄影展在一个新建的私人博物馆举行,梁研以前没来过,也没听过。
沈逢南的票是熟人送的,那天他原本要拒绝,看了看日期,发现最后一天正好他有空,梁研也有空,就留下了,今天刚好用上。
也许是因为最后一天,展厅里人不多,十分安静。
整个摄影展分两层,都是关于中国民俗的照片,沈逢南和梁研在一楼厅里走了半个小时。
沈逢南问:“楼上还有,还想看吗?”
梁研说:“都看完吧。”
沈逢南牵住她的手,“那上去吧。”
他们往展厅中间的钢玻楼梯走。
有几个人正好下来。
梁研被沈逢南牵着,也不看路,歪着脑袋指着墙上一张照片说:“那张我还想再看看,等一下我们——”
半截话硬生生断掉。
转过头的一瞬间,她整个人僵了一下。
“怎么了?”沈逢南握紧她的手,低声问道。
梁研没有回答,定定地站着。
沈逢南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微微顿住。
梁研的手动了一下,沈逢南转头看她一眼,松开了她。
梁研往前走了两步。
梁越霆已经从惊讶中回神,而他身后的严宁仍处于震惊中,她难以相信梁研居然会出现在这里。明明答应了她,这才多久,出尔反尔也太快了吧。
严宁一向理智,这时候却几乎忍不住要给梁研两巴掌。果然什么胎生什么种,指望这种人守诺重信,真是做梦。如果梁越霆不在,她现在就要把梁研拉出去质问。
但她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这些,有个人只怕又要发疯了。
她没耽搁,立刻上前把呆怔的严祈往后拉,低声对梁越霆说:“我们先出去吧。”
“嗯。”
梁越霆看了梁研一眼,转身走了。
严宁拽着严祈,“快走。”
这一下根本没拽动严祈,他站在那,好像受了巨大打击,一张脸白得没血色,肩膀也塌着。
严宁最担心的情况并没有出现,严祈没发疯,甚至没有动一下。
他就那么站着,像个傻子一样。
梁越霆的身影消失在展馆门口,梁研收回视线,没看别人,转身回去牵住沈逢南。
“走吧。”
她的手微微发抖,沈逢南皱着眉,沉沉看她一眼,将她攥紧了。
他们一起上楼。
严祈还站在那。
“人都走了,还站着干什么!”严宁低斥,“快走。”
见他不动,严宁心下冒火,“那种女人生的女儿,能是什么好东西,你真是疯彻底了,赶紧给我回去!”
她拽着严祈的手臂,这回还没用上力,严祈就动了。严宁抬头一看,愣了一下。
严祈一抹眼睛,将她的手甩开,大步走了。
到了楼上,梁研平静了。她抬头看见沈逢南的神色,抱歉地笑了一下,“我没事,你别这样。”
沈逢南没讲话,唇抿得更紧,他一直看着她。
梁研看了看四周,没什么人,她张开手将他抱了一下,“真没事,我们继续看。”
话还没落,背后一声:“梁小姐。”
梁研一愣,回过头,看到一个穿黑西装的男人,沈逢南却将她拉到身后,警惕地望着来人。
那人也愣了一下,看看沈逢南,又看看梁研,最后把视线定在梁研身上,压着声音说:“我是梁总的司机,梁小姐,梁总请您过去。”
梁研怔了怔,“什么?”
对方又说:“梁总在外面等您,您还是过去一下吧。”
梁研沉默了好一会,抬头对沈逢南说:“我出去一下。”
“我陪你去。”沈逢南立刻说。
“不用。”梁研将他的手捏了捏,“别担心,是我爸爸。”
沈逢南仍然没松手,上次她跳车的事历历在目,他记得很清楚,她说是家务事。
梁研笑了笑:“这样吧,你先看照片,等一下我来找你,行么?”
沈逢南看了她一会,终于点头。
梁研跟着梁越霆的司机走了。
到了停车场,梁越霆坐在车里,见她来,叫司机把车门开了,说:“上车吧。”
梁研还没坐进去,就看到严祈站在对面看着她。
严祈什么样子,梁研根本不想关注,她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坐进车里。
梁越霆朝车窗外看一眼,严宁立刻把严祈拉进后面一辆车。
“我同你一道回老宅。”
严祈没有反应,严宁直接对司机说:“开车。”
一路上,严宁软硬兼施,苦口婆心说了一车话,严祈仍是那副样子,她心里一股气越窜越烈,“那丫头究竟给你吃了什么药?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么,你清醒点。”
“你除了叫我清醒,没有别的办法了?”严祈冷冷回了一句。
严宁压着火,“我早就说过了,你再执迷不悟,我只能从她那里解决。”
“你动她试试?”
“我是你姐,我什么手段,你没见识过?”严宁语气放缓,换个策略,“你不是也看见了,人家身边连男人都有了,早就不是你那个纯洁的小女孩,你稀罕她什么?”
这一下戳到严祈痛处,他的脸色差到极致,半晌,漠然地说:“她怎么样,轮不到你评价。”
严宁气得心口痛,懒得再跟他费口舌,她心里挂着梁越霆那边,只想立刻把严祈送回老宅,再命人看紧他。
梁越霆的车在停车场留了好一会。
司机站在外边,车里,梁越霆在和梁研说话。
他们上次见面是两年前,那时梁越霆因公事去南安,顺道去看过梁研。
隔了这么久,梁研发现梁越霆好像老了一点,他已经五十六岁,虽然还是那样的气质,但头顶已经能看出一点白发。
梁研对梁越霆的感情有些复杂,他是她亲生父亲、唯一亲人,但他们算不上亲近,梁越霆待她不算好,也不算坏,他似乎只是在尽父亲的义务,然而这样疏淡的父女关系曾经却是梁研唯一看重的。在梁家住的那七年,梁研一直很乖,从不敢给梁越霆添麻烦,除了最后那一次——她差一点就杀了严祈。
那天晚上,严祈昏在她床上,一身的血,什么都再也瞒不住,她不想说的,不敢说的,全都明晃晃地摊了开来。
不管是什么理由,她持刀杀人未遂是事实,这搁在她身上是大错,不可饶恕,严宁气疯了,要把她送进少管所。
梁越霆到底还是护了她。
双方妥协的结果便是严祈出国,她离开梁家。
这件事,梁研从没有怪过梁越霆,在看过沈玉的日记后,她更加清楚,梁越霆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梁研回过神,听见梁越霆说:“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她回答。
“那今天回家住。”
梁研下意识拒绝,“不用了。”
梁越霆看了她一眼,说:“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研研不愿意陪爸爸吃一顿饭?”
梁研微微一顿,没说出话。
梁越霆说:“放心吧,严祈不会在。”
沉默一会,梁研点了头,却突然想起什么,立刻说:“我要先回一趟展厅。”
梁越霆没有多问,点了点头,让司机陪她过去。
梁研匆忙回到展厅,沈逢南就站在门口。
“梁研。”他快步走过来,将她的手握住。
梁研喘口气,说:“对不起,我要先走了。”
沈逢南一震,“去哪?”
“跟我爸爸回家一趟,晚点我给你打电话。”
沈逢南皱眉,“梁研……”
站在不远处的司机提醒,“梁小姐。”
“来了。”
梁研松开沈逢南,“再见。”
她转身走了。
梁家还住以前的别墅,但家里做事的人都换了,梁研一个也不认识,她的房间也没保留,里头东西全被丢了,空落落的,梁越霆叫人收拾了一间客房,梁研进去休息,吃饭的时候才下来。
见严宁没回来,梁研松了口气。
一桌饭菜只有他们父女两个吃,气氛其实很沉闷。
梁研踌躇了一会,主动讲话,“梁靖读大学了吧,他不在家住吗?”
梁越霆停了一下,说:“他在美国。”
“……哦。”
梁研继续吃饭,梁越霆问:“你……大四了吧。”
他竟然记得。
梁研很惊讶,这种惊讶里甚至有一点模糊的开心,她点头应:“是啊。”
梁越霆说:“有什么打算,想出国读书吗?”
梁研没想到他会这样问,一时呆呆地看着他,“爸爸?”
“嗯?”
梁研喉咙动了一下,最终也没说什么,摇头,“不想出去,我还想在南安读研。”
梁越霆点点头,“也好,学校找好了吗,用不用我安排?”
“不用,就在本校,已经定下来了。”
“那就好,”梁越霆说,“我差点忘了,你读书一直好。”
梁研不知怎么接话,又听梁越霆说:“有什么难解决的,随时告诉我。”
梁研点头,“谢谢。”
“你是我女儿,这是分内事。”
梁研没再讲话。
吃完饭,已经快八点,梁研发现梁越霆叫人给她买了衣服。
“晚上就在家里睡吧,明天我叫人送你。”
“不用了。”
梁研才说了一句,梁越霆就打断她,“就这样定了,我还有个应酬,出去一趟,你有事找云姨。”
他还是那样说一不二。
梁研下意识地会去听他的话。她小时候就是这么乖,总想让别人少讨厌她一点。
回到客房,梁研想给沈逢南打电话,手机却没电了。她找云姨拿了充电器,放在房间充着,人去卫生间洗澡。过了半小时,她换上睡衣出来,吹完头发,就有人敲门。
梁研以为是云姨,打开门,看到的却是严宁的脸。
严宁走进来,看到床上的新衣服,淡淡地笑了,“你这是……又做回梁家大小姐了?”
梁研站在门边,没接她的话。
严宁看着她,嘴边的笑慢慢消失,她走过去关上门,看着梁研,慢悠悠地说:“我早该想到,沈玉那种女人能生出什么好东西,你这副假清纯的样子跟她一模一样,不过你比她厉害多了,她只敢把人灌醉了爬床,你倒是青出于蓝,这边吊着严祈,那边又勾搭上别人,你说严祈强迫你,你怎么不说你招惹他?沈玉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自个死了,还留个祸害膈应人?”
梁研忍无可忍,“我没有招惹他。”
“那你回来干什么?!”严宁怒气升顶,“言而无信,贪得无厌,做你的白日梦吧,你真以为梁越霆拿你当女儿呢,有本事,你大庭广众之下喊他一声,你看他应不应?我告诉你,你母亲是个贱女人,也是梁越霆的耻辱,同样,你也是,你们两个脏了梁家,你在外面乱搞男人我管不着,但我保证,在梁家没有你的位置,在我们严家也不会有,你如果聪明一点,就不要再出现在严祈面前,否则你的下场不会比你母亲好。”
“你说完了吗?”梁研双眼通红,“我母亲做了什么,我知道,你不用反复提醒我,我从来没有勾引过严祈,我对梁家、对你们严家没有任何幻想,除了……除了我爸爸。但我现在明白了,你说得对,我母亲是他的耻辱,我也是。你管好你弟弟,他下次再碰我,我真的会杀了他,我不怕坐牢,我也不怕下场比我母亲更坏。”
她讲完话,当着严宁的面把身上的睡衣脱下来,换回自己的衣服,拿上手机走了。
下了楼,到门口换鞋,云姨讪讪地跑过来,“梁小姐,先生说了……”
话没说完,梁研已经出门。
十点多,沈艺收拾好卧室地板,出来一看,阳台上那一星火还在。
沈艺将拖把一丢,皱着眉过去,“你骗鬼呢,一支烟抽这么久?”
沈逢南回过头,没讲话。
沈艺气怒,“你有没有在听?医生说你嗓子抽烟不好,你现在是怎么回事,瘾头大了?”
“快完了,你去睡觉。”沈逢南低头看手机,十点一刻。
沈艺看着他的背影,越发觉得不对,“诶,你真跟我小嫂子吵架了?我让你带人来吃饭,你都没带回来,害我白高兴一场。”
想了想,又觉得疑惑,“这个人不会是你虚构的吧?被我催婚催烦了,假装打电话被我听到,然后再答应带来见我,结果临时来个意外?我去,你这演技厉害了!”
“别胡说了。”沈逢南现在没什么心思跟她开玩笑,催促道,“睡觉去。”
“不承认就算了,反正明天还见不到这个人,我就跟妈告状了。”
沈艺哼一声,“我睡觉去了,晚上要下雪,你待会把窗户都关上,我警告你,烟别抽了啊,否则我明天一起告状!”
沈艺回了房间,阳台安静下来。
沈逢南又拨一遍梁研的电话,仍然关机。
也许,她已经睡了。
他又站了一会,把烟抽完了。
凌晨一点,梁研在大路上晃荡,赶巧亲眼目睹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天上的雪粒由小变大,飘成了雪花。深夜越来越冷,梁研走累了,找到台阶坐着,她摸出手机想看看时间,一开机,好几条短信跳出来。
她看着上面的名字,愣了一下,将信息全部看完,拨了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
听见那头声音的时候,一股风灌过来,梁研眼眶发潮。
“沈逢南,你能来接我吗……”
这场雪下得很大,到最后飘成了鹅毛。浸过雪水的地面被路灯照得透亮,渐渐堆出薄薄积雪。
梁研坐在墙根,视野里一辆车开过来。
她眼睛眯了眯,那车停了,她站起身,沈逢南已经大步过来。
梁研看着他,一句话没出口,他脱了外衣将她整个裹住,一摸她的手,冰冷。
梁研有点站不稳,沈逢南把她抱起来,快步往车边走。
车里暖气充足得让梁研有些恍惚。
沈逢南没有说话,将她搂在怀里抱了一会,再去摸她的脸颊和手指,已经有了点温度。
车窗外白雪飞扬,梁研听见呼啸风声,也听见沈逢南的心跳。
他将外衣给了她,身上只套着一件毛衣,梁研靠在他胸口,他慢慢揉她的手指,将掌心热度传递。
车里很安静。
梁研叫他:“沈逢南……”
“嗯。”他问,“还冷么。”
没听到声音,但感觉到她的脑袋在胸口蹭了蹭。他抬手在她头发上摩挲了两下,低声说:“那我去开车?”
“好。”
沈逢南松开她,帮她把衣服裹好,下车坐进驾驶室。
出来得太匆忙,只抓了钥匙,证件没顾得上拿,现在想就近找宾馆住也不行了。他发动汽车往回开。
凌晨两点半,沈艺早已进入梦乡。
客厅灯亮着,沈逢南走时忘了关。门一开,沈逢南蹲下帮梁研解鞋带,换了鞋,他将梁研带进卧室。
“今天在这睡。”
梁研问:“你的房间?”
“嗯。”沈逢南帮她脱掉外套,说,“在被窝待一会,我去倒点水。”
“好。”
梁研把外面的裤子脱了,只穿着保暖内衣爬到被窝里。
房间很温暖,梁研靠在床头,看着墙上的挂画。
没过一会,沈逢南端来一杯水。
梁研喝了半杯。
沈逢南把杯子放在床头柜,看了看她:“现在想睡觉吗?”
“嗯。”梁研躺下来。
沈逢南帮她盖好被子,“我在外面,有事叫我。”
梁研愣了下,“你不在这睡?”
沈逢南点头,“你好好休息。”
他起身要走,梁研将他的手拉住,“一起睡。”
沈逢南一顿,看着她。她的眼睛干干净净。
手指上的温度淡淡的,她没有抓得很紧,他抽手就能离开。但沈逢南没走,这样站了一会,他说:“好。”
沈逢南拿了睡衣出去换,梁研想起没脱胸罩,趁这间隙爬起来把它摘了。沈逢南回来,就见床头柜上那蓝色的一小件要掉不掉地垂在柜角,一看就是随手扔过去的。
他过去关灯,顺手拿起来放好。
房间里黑下来,沈逢南掀开被角躺上去,梁研的身体靠过来,她很自然地抱他,淡淡呼息落在他肩窝。
僵了两秒,沈逢南伸手把她搂到怀里。
她的身体很瘦,却也柔软。
他微哑的声音轻轻地说:“我今天多抽了几支烟,身上可能不好闻。”
“我没觉得。”梁研瓮声答了一句。
他将她抱紧,唇落在她头顶。
“睡吧。”
这个拥抱很纯粹。
梁研在黑暗中渐渐平静。原来换了个人,就什么都不一样了,她愿意去抱沈逢南,也愿意亲他,和他睡觉也不难受。他的身体很有力量,但他不会发疯地把她抱得喘不过气,也不会脱她衣服乱摸。
梁研没有再想,沉沉地睡了。
沈逢南和以往一样,早晨六点半起来,梁研睡得昏天黑地,毫无知觉。沈逢南给她盖好被子就出了房间。
一进客厅,见沈艺蹲在门口盯着梁研的鞋子发呆。
沈逢南顿时头疼。
他这个妹妹什么德行,他太清楚。
果然,沈艺一看见他,噌地站起身,“喂,你老实交代,怎么回事?”
“你小声。”沈逢南皱眉,“她在睡觉。”
沈艺瞪大眼,瞬间激动地跑过来,“我去,你金屋藏娇啊!”
“……”
沈逢南放弃和她交流,指指门口,“去上班。”
沈艺哪可能听话,她两眼放光,把包往沙发一丢,“不行,我得看看去,这可是我小嫂嫂啊,半夜来的吧!”
她迫不及待地往沈逢南的卧室走,没靠近门就被拉回来。
沈逢南压着声音,“别闹,她很累,需要休息。”
“她睡她的,我就看一眼!”沈艺央求,“就一眼。”
沈逢南说:“等你下班。”
“还等下班?!你开什么玩笑,我肯定会被好奇心折磨致死的!”沈艺拍着胸脯保证,“你放心,我脱鞋进去,肯定轻轻的,看一眼就出来,绝对不会吵醒她,绝对!”
见他在考虑,沈艺趁机一溜,推门进了屋。
屋里拉着窗帘,光线不太亮。
梁研半侧着身睡在被子里,只一张脸露在外头。
沈艺凑在床边。见沈逢南进来,她一脸兴奋,但也还记得自己的承诺,小小声地说,“短头发啊,好可爱。”
说着又凑过去,边看边说:“她留长发肯定也超美,皮肤好好诶,鼻子好看,嘴巴也好看,嘴唇有点像韩国的那谁来着……
“喔,她睫毛好长!”
她越看越兴奋,评价得不亦乐乎,声音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沈逢南忍无可忍,动手将她拎了出去。
“再不走,要迟到了。”
沈艺哪会在意迟不迟到,她兴奋劲儿缓不过来,越想越开心,对沈逢南简直刮目相看,“真想不到啊,哥,你艳福真是不浅,快说,你怎么撩到的?你这都奔四的人了,人家小姑娘不嫌你老么?”
沈逢南:“……”
“你这什么表情?”沈艺完全没意识到她刚刚无意之中把她亲哥黑了一把。
被推出门之前,沈艺揪着沈逢南的衣角再三叮嘱,“我晚上回来做大餐,你把我小嫂嫂留住!千万留住!”
“你好好上班。”
门一关,屋里安静了。
沈逢南回房间看了看,梁研没被吵醒,还睡得好好的。
他在床边坐了一会,垂眼看着梁研的脸庞。
沈艺虽然啰嗦话多爱评论,但并没有说错,梁研长得很好看。只是她总留短发,打扮得像男孩子风格,又那样独立,有时真的会让人忘了她也只是个正当好年纪的小姑娘。
沈逢南早就发现,梁研不喜欢依赖别人。所以,他忍不住会想,昨晚她会打电话,是有多无助。
待了一会,沈逢南拿了梁研的外衣和裤子到卫生间洗干净,然后开始做早饭。
冰箱里有食材,他一边熬姜汤,一边煮粥。
两份蔬菜炒完,他的手机响了。
怕吵醒梁研,他立刻去客厅拿了手机到阳台接听。
“喂?”
电话里一道陌生声音,“沈逢南沈先生是吧?”
“是我。”
“沈先生你好,我受严氏少东严祈先生委托,希望与您会面详谈。”
沈逢南皱眉,“抱歉,我并不认识这位严……”
“沈先生,”对方打断他,“事关梁小姐。”
沈逢南怔了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