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一章 岁暮天寒
她读完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他们说,我的作品有一种罕见的‘叙述性隐忍’!”
“像是一个从不说话的人,在纸上偷偷留下了一场人生!”
王思远看着她。
“你终于要站上更大的舞台了!”
“我知道!”她点头。
“但我不急!”
“我现在只想慢一点!”
“不是逃避!”
“是为了让自己真正沉进去!”
“我不想再靠伤痕创作了!”
“我想靠爱!”
“爱谁的?”
她看着他,声音很轻。
“爱你!”
“也爱我自己!”
“爱那个现在敢大步走出任何房间、不再回头的我!”
王思远拉起她的手,握得很紧。
“我也爱她!”
“很久了!”他说。
“一直都没有放手!”
清晨六点,京北的天还没亮透,东边天际挂着一线淡灰色的光,像是用尽全力想要撑开夜与日之间那道脆弱的界限。
宋意坐在王家画室的落地窗前,身上披着一件薄毛衣,膝上搁着刚拆封的画纸,手里拿着那支她习惯的旧炭笔。
她已经很久没在这个点起身了。
可昨夜梦里,她又梦见了那个画展。
梦里,她站在光中央,人群簇拥,掌声雷动,可她抬头时,看到前排有一个模糊的身影,低着头,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她认得那张轮廓,是萧晨阳。
他嘴里像在说着什么,舌尖几乎碰不到牙齿,像是咬着血喊出那个早已被葬在旧宅深夜里的名字。
诗韵。
她在梦里没有回头。
可她醒来的时候,枕边是湿的。
她低头看着膝上的白纸,迟迟没有落笔。
那一块干净的空白,像是还在等一句从未说出口的道别。
她忽然伸手,从画具盒里取出那支刻着“y”的笔。
那是她还叫叶诗韵的时候,王思远送给她的第一份东西。
她曾把它藏得很深,连自己都不愿碰。
可现在,她握住了它。
不是为了重写,而是为了封存。
门口传来细微的脚步声,王思远换好衣服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件熨得整整齐齐的风衣。
“今早有雾!”他说。
宋意没回头,只“嗯”了一声,把笔搁下。
“我想去趟青城!”她开口。
王思远望着她略显疲惫的侧脸,眉心皱了皱。
“青城?”他走近几步。
宋意点头。
“基金那块地,我之前还没亲自去过!”她声音轻。
“我想看看!”顿了顿,她又说:“也许……该让一些东西彻底落地了!”
王思远没有劝,只是替她披上风衣,手指在她肩头轻轻一按。
“我陪你!”
上午九点半,车开出王宅时,京北的雾气还没散,街道像罩着一层湿冷的灰布。
宋意靠在车窗边,远处建筑模糊如影,像是一场刚刚落幕的旧梦。
王思远没有开音乐,车厢里一片安静。
路过长安街时,她忽然开口。
“你记不记得……以前我们来这边办画展的时候,下车前我会一直检查发言稿?”
“记得!”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语气温缓。
“我那时候很怕讲错,很怕别人质疑我是谁!”宋意笑了下。
“现在呢?”
“现在……”她低头:“我不怕了!”
“但我也不想再解释!”
“我已经说够多了!”
“别人怎么想,是他们的事!”
“我只想知道,我今天有没有好好为自己活!”
王思远侧头看她一眼,目光落在她眼角那道浅淡的痕上,那是她昨夜揉眼时不小心擦破的,像是情绪在皮肤上刻下的回声。
他没说话,只轻轻点了下头。
到了青城时,太阳已经从薄雾里挣扎着探出一点光,照在地砖上,是温吞而淡薄的暖。
工地边围起了第一层蓝白铁皮,旁边停着几辆监管车,远处的基建骨架已初具形状。
宋意下车后站在围栏边,看着那片空地上最中心的一块平台。
那里是未来“青少年疗愈中心”的主展厅。
她站得很久,没有说话。
风吹起她裙角,卷着脚边那片落叶轻轻转了一圈,像是来来回回地绕着旧事在走。
她忽然问王思远。
“你说……这里建成以后,会不会有一个像我一样的人,站在这里,望着天空,觉得自己也可以再来一次?”
王思远点头。
“会!”
“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把最核心的展厅放在正中间吗?”宋意问。
“你说!”他看着她。
“因为我希望站在任何一个角落的人,都能朝它走过去!”
“就像我曾经,也在无数个角落里,慢慢往那个‘被看见’的地方靠近!”
“但那时候没有人迎我!”
“现在,我想给别人开一扇门!”
说到这,她轻轻吸了口气。
“我想让那个门,不再是白色的!”
“我想它是透明的,是可以被推开的,是里面的人能看到外面,外面的人也能看到里面的!”
“我不想有人再像我一样,连求救都怕被误解!”
她声音低下去,像是说给那个曾经在医院走廊一遍遍重读手术同意书、在回南天的旧出租屋写下遗书的自己听。
“我一直记得!”
“但现在—我也开始期待!”
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王思远没说什么,只走近一步,替她把被风吹乱的发轻轻捋到耳后。
“那这扇门,写谁的名字?”他问。
宋意垂下眼,过了许久,低声道。
“写‘叶·宋’!”
“我想让她也参与这个世界!”
“不是作为伤口!”
“是作为一部分!”
阳光终于彻底穿破云层,落在那片将被填土、筑墙、开窗、画光的地面上。
宋意仰头看了一眼天,然后说:
“我准备好了!”
王思远握住她的手,温热而沉稳。
“我也准备好了!”
他们站在未来的正中央。
不为证明什么,不为回头。
只是为了走得更远一点。
哪怕只是一步。
当天下午,宋意回到王宅时,已是傍晚六点过。
京北的天色入夏之后延长了不少,光线仍在,像是迟迟不肯离场的余温。
她没有立刻进屋,而是站在门廊下,仰头看着那一条还未褪尽颜色的天边,像是在试图从那片灰白交织中找到一点熟悉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