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回首过的往事
她忽然想起,那天她自己也是站在树下,阳光照在她睁不开眼睛,她就随手画了个小人替代自己。
那个孩子从未在画中长大。
她决定从这幅画开始。
不是续上,而是让他走出那棵树的影子,真正地往前走。
傍晚时分,王思远推门进画室,看到她一身浅色毛衣,窝在地上整理画册。
她手边摆了一摞旧稿,神情专注,整个人都散着一股安静却坚韧的气息。
他没打扰,只蹲下身,递给她一杯温水。
“今天不忙?”
“处理完了!”他笑:“而且你现在更重要!”
宋意抬头看他,眉眼温软:“你有没有后悔,站在我身边?”
“你现在要面对的东西,远比你自己想象的多!”
“不是只有艺术了!”
“还有资本、公众、声音、质疑!”
王思远将水杯放在一旁,捧着她的脸,认真道:“我从来没觉得那是负担!”
“你不是谁的附属,我也不是!”
“我们是并肩走着的!”
“你从火里走出来,我不该只是给你避风的屋檐!”
“我要做的,是把你的画,护到天亮!”
宋意没说话,只是靠进他怀里,手指蜷在他毛衣的衣角。
“我有时候想,如果我当初不是逃出来,而是留下来、继续活在那个家里,会不会也会有人觉得我‘懂事’、‘识大体’,会不会我也能被称赞是一个合格的‘儿媳’!”
王思远抱着她,声音低下来:“你知道这世界最残忍的地方是什么吗?”
“不是它让你受伤!”
“而是它希望你在受伤之后,还保持礼貌!”
“但你没有!”
“你从血里站起来,说了一句‘不’!”
“你已经赢了!”
她轻轻笑了,笑意淡,却格外清晰。
“我不会再活成他们喜欢的样子了!”
“这一次,我要画我想画的光!”
“哪怕不是所有人喜欢,也没关系!”
“我现在,终于不是为了‘活着’才创作!”
“而是我活着,我才愿意创作!”
她转头看着窗外夜色一点点沉下来,灯光在玻璃上映出她的影子。
那影子不再是从前那个低眉顺眼、站在别人背后看世界的女人。
她现在,站在自己的画前,自己的名字之下,去看完整的光。
去走,她的路。
夜色缓缓沉了下去,王家顶楼的灯却还亮着,像一盏落在城市高处的静光。
宋意坐在落地窗前,手边摊开的是刚拟完的展览初步方案,还有几页散乱的画稿被风吹动,卷起边角。
她没有着急去捡,只是任由纸张在地上翻卷,像某种刚从骨子里剥开的情绪,有些疼,却终于松动。
窗外传来几声断续的风鸣,楼下行道树在微雪中轻晃,她的目光落在那一树冷枝之间,忽然安静下来。
她其实很少有这样的夜晚,不用画画,不用回复邮件,不用应付展览,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解释自己是谁。
只是在这里,安静坐着,想着过去,想着现在,也想着她到底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王思远进来时,她正拿着铅笔在一张厚实的画纸上随意勾勒,没有明确的形状,只是线条交错,像是在试探某种结构,也像是在为即将启程的新旅途练习心境。
“还没睡?”他低声问。
宋意头也不抬:“画不完!”
“不是画作!”
“是脑子!”
王思远走过去,拿起地上的几张稿子,翻了翻,停在一张未完成的素描上。
画里是一个背影,身形瘦削,站在一面画布前,周围是碎裂的镜子,镜子里映出不同的她,抿唇的她,哭泣的她,麻木的她,尖叫的她。
可画面中央那个背影,是最沉静的那一个。
他知道那是谁。
是她,是宋意,也是曾经的叶诗韵。
“你已经和她讲完话了吗?”他问。
宋意手下的笔顿了顿,缓缓道:“没有!”
“但她终于不再需要我时时回头去看她了!”
“我以为会很难!”
“其实不难,只是……有点空!”
“我以前总以为是过去在拖着我不走,现在才发现,是我自己舍不得放!”
她放下笔,靠着椅背望着天花板,声音低下去:“因为如果我真的彻底放下了她,那就代表—我得承认,我这一路是一个人走过来的!”
“哪怕你在我身边!”
“我也不能否认,我是一个人从地上爬起来,自己止了血、自己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喊痛,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在!”
王思远没有反驳。
他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
“我知道!”
“我知道你走得很孤独!”
“我没办法抹去那段路!”
“可我可以从现在开始,一直都在!”
“不是为你挡风!”
“而是,在你不需要挡风的时候,也依然陪你走!”
宋意眼底泛起一点点湿意。
她不是脆弱。
可她知道,有些话只有在最安静的夜里才能说出口。
“你不觉得很讽刺吗?”
“我曾经那么想让所有人看见我!”
“可现在,我终于被看见了,却只想安安静静地做回我自己!”
王思远揉了揉她的发顶,轻笑一声:“那不是讽刺!”
“那是你终于安全了!”
“你安全了,所以不再需要被认同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你终于可以自由地,闭上眼睛睡觉,而不是把世界装进梦里!”
宋意靠进他怀里,嗓音有些哑。
“我今天在草稿纸上写了一句话!”
“‘我画的不是故事,是回声。
’”
“我觉得……这就是我现在画画的全部理由!”
“我想把那些走不出来的声音画出来!”
“不是把他们从黑暗里拖出来,而是告诉他们:我听见了!”
王思远轻轻地应了一声。
“那你继续画!”
“我会一直看着你!”
深夜过了十二点,宋意才起身去洗了澡。
出来时天色已更深,她没有立刻回房,而是走到画室,将那几张散落的草稿一张张捡起来,摊在长桌上重新理好,然后挑出其中几幅,用素色麻线装订,装进了一个木匣子。
那是她过去一年里,最私密的一组作品。
没有展出过,也没有让别人看过。
那是她画给自己的告别,也是她留给旧日记忆的封箱。
她贴上标签,写了一行字。
“归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