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清醒是种惩罚
陆知易的手术,是傅衍礼亲自安排的。
他动用了整个傅家的医疗资源,聘请了京北乃至国际最顶尖的整形与神经康复专家组,专门为她开通绿色通道,不惜一切代价。
手术室外,他一夜未眠。
手掌上被他自己掐出一道道血痕。
麻醉灯灭的那一刻,他的心像是被拧紧的绳索,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手术很成功,医生说面部神经保住了,疤痕在可控范围内,后期经过一系列激光与淡化治疗,可以恢复到几乎无痕的程度。
当他听到这句话时,差点哭出来。
陆知易醒来的时候,是在三天后。
她的脸上贴着纱布,身上还挂着吊瓶,身侧坐着傅衍礼,一身黑色衬衫,整个人憔悴得像从阴影里走出来的鬼魂。
她眼皮微动,微微侧头,眼神比之前清明许多。
“你在这干嘛?”
声音沙哑,却透着一丝淡淡的讽意。
傅衍礼听到她开口,几乎失控地握住她的手:“你醒了……知易,你终于醒了!”
陆知易缓缓地将手抽回去:“你不是想让我死吗?
你在这儿等什么?看遗书?”
“不是的,我从来没有—”
他话没说完,眼眶已泛红。
“对不起!”
他低下头,声音发颤:“对不起……是我没保护好你!”
“你妈也不是第一次动我了,你早就知道她想让我死了,对吗?”
傅衍礼抿着唇,沉默。
“你不敢承认!”
她笑了一声:“真可怜啊,傅衍礼。
你这么大个人了,还是不敢面对真相!”
“知易……”
他喉咙哑得厉害:“我在查,我查到了……但我还不能确定……是她……
我真的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所以你来求我原谅你,是不是?”
他一震,缓缓抬起头,眼神恳求:“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知易。
你想离开傅家,我给你钱,你想要新的身份,我也能安排。
只要你不再恨我,不再折磨自己……”
“你什么意思?”
“她是我妈!”
他的声音终于颤抖了:“我知道她做错了事,我知道她伤害了你,但她是我妈……
她把我养大,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进监狱……
求你了,知易,只要你放过她,我什么都可以补偿你!”
话音刚落,病床上的女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整个人突然僵住了。
她原本还有一点点被感动,被他不眠不休守在病床边所打动的心思,在这一刻,被生生撕碎。
“原来你还是那样啊!”
她轻声说,语调轻得像在呢喃梦话:“妈宝男!”
傅衍礼一愣,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棒。
“你都知道了,你都看到了,你甚至动用了整个傅家的医疗力量,可你还是……
求我放过她?”
“你有没有想过,她根本没打算放过我?”
“我脸上这道疤,是你妈给的!”
她忽然停住,轻笑一声:“算了,说这些干嘛!”
傅衍礼猛地抬头,眼神惊恐。
“你……”
陆知易看着他,不说话。
“我真傻啊!”
她喃喃:“我居然以为你是爱我的!”
傅衍礼的脸色像被人刮了一刀,痛得麻木。
“我—”
“你不用再说了!”
她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吓人。
“你妈对我下手,是因为她觉得我配不上你,对吗?
她觉得我不能给你生孩子,不能和你‘各玩各的’,她觉得我碍事!”
“所以她想干掉我!”
“而你,还在求我原谅她!”
她缓缓闭上眼睛,声音很轻,却像刀割在傅衍礼心上。
“傅衍礼,我不是神,我做不到!”
他低头,痛苦地闭上眼,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
我会给你最好的补偿,不管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以为她会拒绝。
他甚至已经准备好,再跪下来哀求她。
可她却忽然睁开眼,轻轻一笑:“好!”
他怔住了。
“你说的……任何补偿,是真的吗?”
傅衍礼的心一颤,下意识点头:“当然!”
“那我就要一切!”
她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她的慈善基金,她的名声……
她最在意的那些东西,我都要!”
傅衍礼愣了:“你是说……”
“你不是让我做选择吗?”
她看着他,神情淡淡:“那我选择……做回傅太太!”
“我会站在傅家的舞台上,穿最贵的礼服,戴你妈亲手送的珠宝!”
“我会出现在你们所有商业活动上,我会接受媒体采访,我会站在她身边,挽着你的手!”
“我要所有人看到我,知道我没死,没疯,我活得比以前还光鲜!”
“但我不会再笑,也不会再对你动心!”
“我只是让你妈知道,我还在!”
“她想让我死?
我偏不。
我还要她每天都看到我!”
傅衍礼无比惊恐。
瞳孔放大。
“这我!”
“傅衍礼,你做不到!”
“对吗?”
“我早就知道的!”
她轻声唤他:“不过,你怕她进监狱,对吗?”
“那你可要盯紧她啊!”
“如果她再动手,我就真的不会放过她了!”
说完,她闭上了眼,像是要休息。
傅衍礼站在病床前,手心冒出冷汗,脊背僵硬。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陆知易。
她不再哭,不再闹,不再指责。
可她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钉子,一点点,把他钉在了地狱的门口。
他以为自己为她做了那么多,已经足够感天动地。
可他没想到,她早已将那点怜悯和眷恋,亲手埋葬在江底。
她现在所要的,不是他的爱,也不是他的赎罪。
而是……复仇。
他做了这场交易,却忽然发现,他赌上的是他母亲的命,是傅家的命,更是他仅存的尊严。
他不知道她会怎么做,他只知道,她已经变了。
那个曾经温柔善良、一心只想为他生孩子的女孩……死了。
时间匆匆。
病房的灯光柔和而沉静。
陆知易倚在窗边,脸上的纱布已经拆除。
新的肉芽像是细小的荆棘,一点点扎进她的神经里。
医生说伤口恢复得很好,如果护理得当,以后不会留下太明显的痕迹。
但她知道,有些东西不是皮肤能修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