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她的沉默很深
秋天的风越发冷了,整栋实验楼却仍旧亮着灯,光线自窗内洒出,铺在湿润的石砖地上,像是一片没有声音的温度。
陆知易站在实验楼二楼的小阳台上,低头看着手中那张项目进度卡,眉心微微蹙着。
她这几天很少休息,江澄多次劝她放缓进度,谢景行也说她“太急了”,可她自己知道,心里像是被什么压着—她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快到那段曾经无法掌控的日子都追不上她,快到不再有任何旧回忆能追上她。
可速度并不能真的甩开曾经。
有些事情,她越往前走,越清晰。
她回忆起她刚刚离开傅宅的那段时间—一个人住在城西那间旧屋子里,白天跑数据,晚上写代码,凌晨三点还在对着墙角练习讲稿。
没有资源、没有后台、没有光环,甚至连一个愿意为她说话的名字都没有。
她就那样咬着牙,一步步熬。
有一次凌晨,她坐在长椅上,靠着报废的打印机发了整整两个小时的呆。
她想哭,却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
她那时候不懂什么是“走出来”,她只是想着“活着”,就足够了。
直到有一天,谢景行出现了。
不是英雄式地救她,也没有给她什么承诺,他只是默默地替她修好了打印机,又在她演讲时站在观众席第一排,表情冷静、眼神温热。
她在后台紧张得发抖,回头看了一眼他,他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那一刻,她忽然有了继续坚持下去的勇气。
谢景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把她从记忆中拉了回来。
“晚饭要不要一起在楼下吃?”
她没回头,只是点了点头。
他走到她身边,手掌落在她背后。
“你又想起什么了?”
她轻轻开口。
“我以前以为,只要人够努力,就能换来平等!”
“后来才知道,那不是‘平等’,那只是‘勉强看得起你’!”
“我当年在傅宅的时候,为了一场发布会的演讲练了整整三天三夜。
结果当天,他们把我临时换下,说傅如烟更合适!”
“我当时没说话,还是把最后的资料交给了她!”
“她上台前还回头对我说:‘你要明白,有时候你的话,由别人来说,才更容易被接受!’”
“她说得对!”陆知易垂下眼睫。
“因为我从来都不属于那个场!”
谢景行没插话,他知道,她需要自己把这些话慢慢说出来,而不是被任何人“解脱”。
“你知道我离开傅宅那天,穿的那条裙子,是傅母三年前给我的旧衣服吗?”她轻声说。
“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被赶出来的’,所以穿得很整齐!”
“我还特地去做了个发型!”
“我一边走,一边告诉自己—你得挺直腰,走得稳!”
“可我当时其实脚都在抖!”
“我不知道我会去哪里,我身上连第一晚住哪儿的钱都没有!”
谢景行缓缓握住她的手。
“你走出来了!”
“是啊!”她轻笑一声。
“但那段日子还是会回来!”
“你走得太稳了,所以那些人到现在还以为你不痛!”他贴近她的耳边说。
她没有回应,只是靠在他肩上,眼神落在远处那一条被晚风扫得光秃秃的小道上。
“我前几天路过一个餐厅!”她忽然说。
“是我和他第一次吃晚饭的地方!”
“他当时点了一盘意面,吃了两口说不好吃,我就把自己的那一份给了他!”
“后来他才发现,那盘是我从中午开始一直想尝的新品!”
“他没道歉,只是说我‘太迁就人’!”
“我当时还笑了笑!”
谢景行听着,眉峰缓缓收紧,却没有打断。
“你说,为什么我那时候明明那么难过,还觉得他那样说是为我好?”
“因为你那时候还想留住他!”
“是啊!”她点头。
“我拼尽全力想成为他身边‘合适的女人’!”
“可我忘了,我连‘合适’都不是!”
谢景行拉着她往下走。
“那你现在呢?”
“我现在知道了!”她说。
“‘被看见’不是靠你低头,是靠你站直!”
“你现在站得很直!”他说。
“你在我身边,我才敢站直!”她轻轻回答。
两人走到食堂的时候,江澄已经替他们占了个角落的位置。
她看见两人进来,挥了挥手。
“陆姐!谢博士!我点了你们最喜欢的辣汤面!”
“你怎么知道我今天想吃这个?”陆知易挑眉。
“你最近加班加得太狠了,整个人看起来都像被数据碾压了。
我一看你脸色,就知道你想吃点带味儿的!”
她一边说,一边把汤面推过去。
“你也别老说我观察力强,你不也是?你之前我一熬夜,你第二天就替我打好早餐,牛奶还会加糖!”
“我们这算不算互相救赎?”江澄笑着说。
陆知易低头喝了一口汤,鼻尖被辣得发红,却忽然觉得心里没那么闷了。
她抬起头,看着江澄,又看着谢景行,轻声说。
“我以前以为,生活是一场独自上场的战役!”
“现在我知道了,有人站在你身边,才叫生活!”
而在京北,傅宅。
那栋曾经气派非凡的宅院如今安静得像是一座空壳。
傅衍礼坐在书房,望着电脑上的一行新闻:
【灵核计划进度突破,陆知易博士接受中央专访,称“科研是一种持续自我进化的过程!”】
照片里她的眼神明亮,穿着整洁,姿态坚定。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鼠标在屏幕边缘一遍遍滑过,却始终没有点开播放。
他不敢看。
他怕她的声音、她的眼神,和他记忆中那个低头站在窗边的小姑娘,早就不一样了。
他忽然有些困惑—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再回头的?
是那次会议她被撤下发言时?是他让她让位于傅如烟时?是他把她的项目交给别人署名时?
还是,她从未真正等过他?
他手边放着那本她留下的调研手册,第一页还压着那张写了“你不说话的时候,我会记住你沉默的样子”的纸条。
他现在才知道,那些沉默,是她所有勇气的最后一寸。
傅如烟从门口走进来,淡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