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刚刚,罗氏院子里的二等丫鬟青燕,才火急火燎地跑来,说是马车都已经在门口等着了,让她赶紧梳洗打扮。
青燕那嗓门,恨不得整个苏府都能听见。
催得她心慌意乱,连梳个顺溜头发的功夫都没有。
只能草草地挽了个简单的发髻,胡乱抹了把脸,就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首饰更是来不及挑。
平日里,罗氏就克扣她的用度,她的首饰盒里,除了几支素银簪子,就再也没有别的了。
可如今,一和晏清澜、赵芊芊站在一起,她才知道自己有多寒酸。
但凡罗氏稍微上点心,也不至于让她如此难堪。
可这些话,她不敢说,也不能说。
难道要她当着众人的面,指责罗氏苛待她这个庶女吗?
她还没傻到那个地步。
“我……我怕来迟了,让……让舅母和姐姐们久等……”
她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干巴巴的解释,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所以就……就跑了几步……没想到……倒……倒把妆给弄花了……”
罗氏轻轻摆首,像是没瞧见晏清萦的窘迫一般,自顾自地说道:
“好了好了,人既然都到齐了,那就赶紧出发吧。这要是去晚了,失了礼数,可就不好了。”
晏清萦咬着唇,指甲都快掐进肉里了。
她不甘心,却又无可奈何。
难不成还能扭头就走吗?
她只能低眉顺眼地跟在罗氏身后,朝马车走去,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罗氏看着晏清萦那副强忍委屈的模样,心里别提有多舒坦了。
她就是要让晏清萦知道,在这个家里,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上了马车,罗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取下发间那支金簪。
那金钗做工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金灿灿的,晃得人眼晕。
罗氏笑眯眯地将金钗插进晏清萦的发髻里:
“哎呦,瞧我这记性,你这造型也太低调了吧。咱们这不得去参加饕餮盛宴,这般打扮可不行。这支金钗,就当是舅母送你的见面礼了。”
晏清萦的身子微微一僵,像是被人点了穴道一般。
罗氏一边说着,一边还用眼角的余光去瞟晏清澜和赵芊芊。
“你们两个,也别干看着,也帮衬着点儿!阿萦是你们的妹妹,你们做姐姐的,可不能小气了。”
罗氏顿了顿,意有所指地说道,
“姐妹之间,可不能太小气了。”
这话说得再明白不过了。
她这是要杀富济贫!
赵芊芊眼珠子一转,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她倒是“大方”,从头上取下一支刻花的银簪子,不由分说地就往晏清萦发髻上插。
她故意将银簪插在金钗旁边,还故意往金钗上靠了靠。
可怜晏清萦那本就摇摇欲坠的发髻,被这左右一通乱插,更是不堪重负。
几缕发丝垂落下来,黏在汗湿的脸颊上,更显狼狈。
晏清萦的脸色更难看了,一阵青一阵白。
金钗和银簪,本来就不是一个路数。
罗氏给她戴金钗,摆明了就是不安好心,要衬得她更加土气。
她又不是傻子!这要是戴着这金钗出门,还不得被人笑死?
可偏偏赵芊芊还来“补刀”!
硬生生在她头上插了根银簪子!
这下好了,金的银的都有了,她这是要去做什么?
晏清萦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都快把手心掐出血来了。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被她硬生生地逼了回去。
她不能哭,不能闹。
她越是哭闹,罗氏和赵芊芊就越是得意。
她偏不让她们如意!
晏清澜静静地看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赵芊芊原本还想说几句风凉话,可一对上晏清澜的目光,不知怎的,心里竟有些发怵。
那眼神,像是能看穿人心似的,让她不敢造次。
她撇了撇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只是哼了一声把头扭到一边,眼不见为净。
晏清澜也没理会她们,只是默默地从腰间解下一个荷包。
荷包是淡青色的,上面绣着几朵兰花,瞧着很是雅致。
她打开荷包,掏出一对精致的耳饰。
其中一副,是满满当当的珍珠,颗颗饱满圆润,一看便知是上品,价值不菲。
然而,晏清澜却看也没看那对珍珠耳环,而是取出了另外一副石青色的软玉耳坠。
这对耳坠样式简单,却很衬晏清萦今日这要素净的衣裳。
晏清澜看了晏清萦一眼,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就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头上这些,不太适合你戴。这两副耳环,你挑一副吧,跟你的衣裳还算搭。”
晏清萦低垂着头,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接过那对石青色的软玉耳坠,戴在了耳朵上。
她其实也更中意那对珍珠耳环。
可她不敢要。
她怕自己要是真选了那对珍珠耳环,罗氏和赵芊芊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她呢。
说不定,还会说她贪得无厌,不知好歹。
与其那样,还不如选这对素净的软玉耳坠。
至少,不会出错。
晏清澜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将剩下的那副珍珠耳环放回荷包,重新系在了腰间。
整个过程,她都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没有因为罗氏和赵芊芊的举动而生气。
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
可晏清萦却并没有多少感激之情。
从前在苏府的时候,晏清萦就处处与晏清澜比较。
那时候,晏清澜就是个病秧子。
脸色蜡黄,瘦骨嶙峋,像是风一吹就倒。
就连她们的母亲钱雅芝,也总是嫌弃晏清澜,说她丢了庄家的脸面。
平日里,钱雅芝出门应酬,宁愿带着她这个庶女,也不愿带着晏清澜。
就因为晏清澜那副病恹恹的样子,实在拿不出手。
可如今,风水轮流转。
晏清澜像是变了个人似的,不仅病好了,人也变得精神了。
就连那张原本蜡黄的小脸,也变得白里透红,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光滑细腻。
再看看自己,被罗氏磋磨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晏清萦越想越觉得不甘心。
她的目光,总是不受控制地往晏清澜身上瞟。
她不明白,明明都是被送来临川“吃苦”的,凭什么晏清澜就能过得这么好?“唔……”
一声轻吟,划破了马车内的凝滞。
晏清萦羽睫轻颤,缓缓睁开了眼,眸中却残留着几分迷离。
她不甘。
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微微泛疼。
明明,她已步步为营,却仍逃不过钱雅芝的算计,险些丧命,更被丢至赵家,任那赵芊芊磋磨。
鞭笞之痛,仿佛蚀骨之蛆,挥之不去。
晏清萦不会忘。
在那吃人的苏府,她不过是见不得光的庶女,唯有谨小慎微,才可苟延残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