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天殿内,死寂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得人喘不过气。
天幕上,朱寿那张跋扈的脸,那份视皇权如无物的阴影,依旧笼罩在洪武君臣心头,挥之不去。
绝望的阴云,几乎要将整座大殿吞噬。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中,天幕幽光流转,画面似乎聚焦到了朱寿身边的江彬身上。
他对着朱寿,声音清晰地透过天幕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洪武君臣紧绷的神经上:
“国公爷,您若要亲自去平乱(指宁王),最好再从各地调集至少十万大军才行!”
调兵?十万?奉天殿内众人心头一凛,难道那宁王竟有如此实力,需要朱寿如此兴师动众?
未等他们细想,江彬接下来的话,如同九天惊雷,轰然炸响!
江彬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凝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虽然靖难之役的时候,太宗文皇帝(朱棣)已经收走了宁王的兵权,但是……正德二年,也就是十二年前,那个宁王通过贿赂大太监刘瑾,已经重新拿回了宁王三大护卫的指挥权!”
“宁王三大护卫?!”朱元璋的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作为分封制度的缔造者,他太清楚这三个护卫意味着什么了!那是亲王亲领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私兵!
一个藩王,重新拥有了三大护卫!
这还没完!江彬的声音继续如同冰冷的铁锥,刺入每个人的耳膜:
“再加上南昌周围的卫所军兵……国公爷,恐怕他手里至少掌握着四万精兵!若是再广发檄文,号召‘奉天靖难’……短时间内,聚集十万大军,绝非难事啊!所以,宁王此人,绝不可小瞧!”
“十万大军?!”
“四万精兵?还能聚十万?!”
短暂的死寂后,奉天殿内如同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轰”地一声炸开了!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低语声瞬间交织成一片!
朱元璋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他“腾”地站起身!
他苦心孤诣设计的藩王制度,靖难之役后太宗(未来的朱棣)收走宁王护卫,这本是题中应有之义!
可这正德朝的太监刘瑾!竟敢!竟敢将如此重器,如同儿戏般卖还给藩王?!还让这宁王握有了四万精兵,甚至能聚十万之众?!
朱棣站在阶下,脸色也是剧变!未来的自己收走了宁王的兵权,这本是维护中央集权的铁腕之举,结果竟被后世一个太监给毁了?!这宁王手握重兵,蛰伏南昌……他想干什么?!
绝望的冰层,似乎被这声惊雷,炸开了一道裂缝!一丝极其微弱、却又无法抑制的……
希望之火,在朱元璋眼中猛地燃起!他猛地转头,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急切地射向阶下最信任的帅才——魏国公徐达!
“魏国公!”朱元璋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前所未有的急切,“若……若这宁王,真有如此巨大的兵力!他……他当如何?!”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徐达身上。
这位开国第一帅才,此刻眉头紧锁,眼神锐利如鹰隼,仿佛已经穿透了时空,看到了南昌城和那支蛰伏的大军。
他略一沉吟,猛地抬起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回上位!若宁王果真有此实力,那就绝不能困守南昌!南昌虽坚,却是一块死地!四面皆敌,一旦被围,纵有十万大军,也难逃困兽之斗,粮草断绝之日,便是败亡之时!”
他声音洪亮,带着战场统帅特有的决断力,手指仿佛在无形的舆图上划过:“他必须立刻行动!挥师东进!以雷霆之势,直扑——南京!”
“南京?!”这两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心上!
“对!南京!”徐达语气斩钉截铁,眼中闪烁着战略家的精光,“南京乃太祖龙兴之地,更是大明留都!城高池深,民心可用!更重要的是,那里有现成的六部衙门,有完备的行政体系!占据南京,便等于拥有了半壁江山的法理根基和行政中枢!”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而且……还有孝陵!”
“孝陵”二字一出,奉天殿内气氛瞬间变得极其微妙。
朱元璋和马皇后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毕竟……那里将是他们未来的长眠之地!
占据孝陵,在礼法上,无异于占据了巨大的道义制高点!
徐达这是把压箱底的战略判断,甚至触及了帝后最敏感的“身后事”,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然而,这大胆到近乎惊人的战略,却瞬间点燃了殿内压抑已久的情绪!
“妙啊!”一直沉默的太子朱标,此刻忍不住击节赞叹,“魏国公此策,直击要害!占南京,控江南,得大义名分!”
而年仅二十一岁、却已显露出不凡军事才干的燕王朱棣,眼中更是爆射出惊人的光芒!
他一步踏出,声音清朗有力,带着年轻人特有的锐气,补充道:
“父王!魏国公所言极是!儿臣以为,宁王若占南京,其利有三!”
他伸出三根手指,条理清晰,语速极快:
“其一,断漕运!江南财赋,尽输北方,赖运河维系!占据南京,扼守运河咽喉,则北方粮道立断!朱寿坐困北京,纵有百万大军,无粮必乱!此乃釜底抽薪!”
“其二,正名分!在南京设坛告祭孝陵,宣布朱寿为挟持幼帝、祸乱朝纲之国贼!宁王以宗室近支、手握强兵之姿,登高一呼,可立刻称帝!打出‘清君侧、靖国难’的旗号!届时,天下忠义之士,必然云集响应!朱寿手中那个所谓的‘正德皇帝’,不过一傀儡小儿,其号令在江南将再无半分效力!废此‘伪帝’,只在翻掌之间!”
“其三,挟大势!以南京为根基,传檄四方,号令未附州府。江南富庶,钱粮兵源充足,进可渡江北伐,退可划江而治!只要行动够快,赶在朱寿从混乱中调集大军南下之前站稳脚跟,大事可成!”
朱棣的分析,如同拨云见日,将徐达的战略点得更加透彻,更描绘出了一条清晰的“靖难”路线图!
奉天殿内,那些原本被朱寿跋扈压得喘不过气的勋贵大臣们,此刻眼中无不燃起熊熊的希望之火!
“对!就该如此!”
“占南京!废伪帝!断朱寿粮道!”
“宁王!大明江山,就指望你了!”
“此乃天赐良机!定要把握住啊!”老将耿炳文激动得胡子直抖。
蓝玉也难得地收起了桀骜,眼中精光闪烁,喃喃道:“若宁王麾下真有能战之将,依此策行事……朱寿那厮,怕是要焦头烂额了!”
朱元璋听着儿子和臣子们的分析,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看着天幕,仿佛要穿透那层光幕,看到那个手握重兵的宁王。
绝望被一种强烈的、近乎赌博般的期盼取代。
宁王……成了他心目中唯一能拨乱反正、挽救大明于朱寿魔爪下的希望!
他甚至已经在心中,为这个素未谋面、不知是第几代孙辈的宁王,勾勒出了一副“再造乾坤”的忠勇形象。
--
钱塘江畔的草庐内。
罗贯中正对着被自己撕碎的《三国演义》曹操部分长吁短叹,为无法超越朱寿这个“现实奸雄”而沮丧。
天幕中江彬关于宁王兵力和刘瑾贿赂的对话,清晰地传了过来。
当听到“宁王通过贿赂大太监刘瑾,已经重新拿回了宁王三大护卫的指挥权”时,罗贯中猛地一愣。
随即,他那双因创作困顿而黯淡的眼睛,如同被投入火石,“噌”地一下亮了起来!
他“啪”地一声,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墨纸砚都跳了一跳,把一旁的施耐庵吓了一跳。
“哈哈哈!妙!妙啊!”罗贯中放声大笑,脸上满是豁然开朗的激动和兴奋,之前的阴霾一扫而空,“老师!您听到了吗?这个刘瑾!这个被朱寿凌迟了的大太监刘瑾!”
他激动地指着天幕,手舞足蹈:
“他哪里是奸佞!他分明是大大的忠臣啊!千古忠臣!他一定是早就看穿了朱寿这国贼的狼子野心!”
“知道大明社稷危在旦夕!所以他才甘冒奇险,用贿赂这种手段作为掩护,将至关重要的三大护卫兵权,交还给了忠心皇室的宁王!”
“这是何等深远的布局!这是何等忍辱负重的忠义!他这是……这是在给大明留一条生路啊!用自己的性命,为宁王‘奉天靖难’埋下了最关键的伏笔!”
施耐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解读”弄得一怔,随即捻着胡须,眼中也露出思索和恍然之色:“唔……贯中此言,倒也不无道理!这刘瑾行贿之举,看似卑劣,实则是曲线救国!颇有古之忠义之士,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风!如同……”
他眼睛一亮:“如同你写的《三国》之中,曹操假意赠予刘备兵马粮草,令其去徐州对抗袁术!表面是相助,实则驱虎吞狼,暗藏杀机!只不过,这刘瑾赠兵于宁王,却是真心为了对抗国贼朱寿!其心可昭日月!”
“对!对极了!”
罗贯中兴奋得满脸通红,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
“这就是活生生的‘刘皇叔从曹操处得兵回徐州’啊!只不过角色调换了!刘瑾是忠义的‘曹公’,朱寿是祸国的‘吕布’,宁王就是那兴复汉室的‘刘皇叔’!哈哈哈!老夫的《三国演义》!有救了!完全有救了!”
他激动地在草庐内来回踱步,思路如泉涌:
“我只需将刘瑾赠兵这段情节,稍加修改,赋予其更深层的忠义动机和忍辱负重的悲情色彩!这刘瑾,完全可以塑造成一个身在曹营心在汉、不惜被千刀万刮也要为皇室留存火种的‘暗线忠臣’!”
“他的死,不是罪有应得,而是慷慨就义!是点燃宁王靖难烽火的火种!这戏剧冲突!这人物张力!简直绝妙!”
罗贯中越说越兴奋,冲到书案前,一把抓起毛笔,就要在残稿上奋笔疾书。
他感觉自己被天幕“卡住”的创作瓶颈,被这“忠奸反转”的惊天脑补彻底冲开了!
现实虽然魔幻,但只要转换视角,依旧能成为他笔下荡气回肠的史诗素材!
宁王手握十万大军,得忠义太监以性命相赠兵权,起兵靖难,讨伐国贼朱寿……
这剧本,比原来的《三国》构思,似乎也毫不逊色!他罗贯中,还能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