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纪大了,自知没几天好活。而儿子不争气,是个耳根子软的,家业继承都在司空夜身上。
但司空夜的性子,这些年他也看在眼里,压根无意继承家业。
偌大一份家业,莫不是要跟着他一同埋进黄土里?
他怎能甘心!
于是费尽心思,想为司空夜铺出一条康庄大道来,甚至不惜为此打破世族豪阀不参与朝代更迭的惯例,私底下与太子的人联系。
司空夜无意继承家产,他便为他找一个门当户对,精炼能干的儿媳妇,日后也可撑起家业。
种种心思,司空夜却一着昏棋,打得他措手不及!
老家主连声叹气,眉头紧皱。
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他这孙儿怎就不懂呢?
浑浊老眼看向窗外,京城最精致繁华的景色尽收眼底,他隐有山雨欲来之感。
老家主为司空夜物色的妻子确非寻常,常家,是江南有名的富商,对海上生意也颇有涉猎,便是在皇商面前也有底气。
这常家嫡女常语嫣更是手段非凡,年纪轻轻便将府中下人管教的服服帖帖,生意上许多事也做的比男儿还好。
但夏北女子将相夫教子看得重过一切,手段再厉害,她也记挂着未来夫婿。
这日,常语嫣正在屋中绣花,贴身丫鬟忽然气呼呼的跑进来。
“怎的了这是?”
“小姐,您怎么还有心思在这绣花啊?外头都传开了,说司空公子因为不想娶您,宁愿躲在西南贫瘠之地。三皇子还替他向陛下请了旨!”
绣花针扎进指尖,常语嫣脸色一冷,咬牙:“当真?”
她性子是出了名的刚直泼辣,哪还忍得了。
丫鬟气呼呼的咒骂:“小姐,我还能骗你么?这皇商少主有什么了不起的,咱们家难道还配不上他不成?”
常语嫣冷哼一声,丢下花样,朝外走去。
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在她眼里稀疏平常,看都未看一眼,直奔书房而去。
这江南首富家缠万贯,却只有一个女儿,平日里当做男儿生养,极为宠爱。
首富正在书房中算账,听得女儿哭哭啼啼的进门来,心疼不已:“乖女儿,怎的了?这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你了?”
“爹,你要为我做主啊!”
常语嫣哭哭啼啼将丫鬟听到的闲话都与父亲说了,愤愤:“这司空家不过就是仗着多了个皇商的身份,便十分不将咱们看在眼里。爹,女儿虽不是非他司空夜不可,这口气却绝忍不下去!”
“乖女儿莫要生气,待为父修书一封,问他司空家一问。若当真那小子如此孟浪,为父定不轻饶!”
远在西南的司空夜哪知这变故。
皇帝旨意已经下达,他不用急着回去完婚,喜不自胜,这两天跟着赫连潭鞍前马后,十分殷勤。
赫连潭借着记忆,将附近山脉地形都绘制下来,今日还和荆老大一起收服了一支流寇,忙的马不停蹄。
刚得了闲,两人回了衙门。
司空夜累的倒头就瘫在椅子上,让随行小厮替他捏肩。
一转头,看到他的侍卫司空恒一脸欲言又止的站在门口,便笑骂:“司空恒,你干嘛呢?是不是瞒着我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司空恒面有菜色,蔫蔫的走进门来,递了封信给他:“少爷,今日京中来信了。”
这句话像一记闷棍,敲得司空夜脸色僵住。
良久,他接过手下递来的信,只觉嗓子眼塞了团棉花一般干涩。
信封上的笔迹遒劲有力,颇有颜筋柳骨,他自小便认得这是老家主的字。
颤抖着打开信封,他仿佛听到老家主严厉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丝丝叹息。
信上说,那富商的女儿不知在何处听了闲言碎语,对方正在向司空家施压,要司空家给个交代。
司空夜看完,良久没有言语。
外人只知皇商风光,却不知这些年来司空家面临着诸多难处。
第一便是老家主年纪大了,暗处不知多少双手蠢蠢欲动。
他不是不知道老家主的考量,对方是江南首富,手中握着海上贸易。
老家主不止一次跟他说过,将来这内陆间国与国的贸易,不时兴了。
真正的巨利,在海上。
若与富商联姻,不仅是给僵局中的司空家一道活水,更重要的还是那富商只有一个女儿。
可他明白归明白,就是接受不了自己要像一件货物一样明码标价。
信封飘落在地,司空夜抓着头发,目光呆滞。
他想,事情兴许没有老家主说的那么严重,有皇上的圣旨在,他不回去也不碍事的。
可接下来几天,他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了。
更重要的是,京城又连续来了好几封信。
只不过这回不是老家主的信,是他母亲的。
他母亲亦是豪阀大族出身,知书达理,从没有红过脸说句重话。
在信上却哭他不孝,放任家人在京中顶着皇室与亲家的压力,自己倒好在外面逍遥快活。
司空夜痛苦不已,好似自己真做错了。
连着两天,他不见人,把自己锁在屋里喝闷酒。
任由赫连潭和绮月寒怎么着急都没法子。
两人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有些为难。
到了第三天,京城又寄来一封信。
司空夜不声不响把自己从屋里拖出来,胡子拉碴,眼神麻木,和那个白衣翩翩的公子判若两人。
绮月寒担忧:“司空夜,你……”
司空夜笑着摇了摇头,满身酒气,晃了晃手里的信封。
“我父亲的。”
为了让他回去,司空家的人煞费苦心,可谓是能施压的都施压了。
他这素来懦弱耳根子软的父亲,更是严厉的苛责他。
司空夜只觉自己的心泡在苦水里,天地偌大,无人能懂他。
绮月寒无言良久,轻声:“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与殿下皆是支持你的。”
“多谢。我想一个人静静,贵女不用担心我。”
司空夜出了衙门,被明晃晃的日头照的睁不开眼。
他便像醉鬼闲汉一样,眯着眼慢吞吞摸进小巷里。
这些天镇子上百姓的生活日渐好了起来,街上传来小贩的叫卖声。
司空夜找到个酒馆,摸出几两碎银子,买了壶浊酒。